第六章 心聲
巖川抬起衰弱的眼睛。
諾子的手被透明的輸液管纏繞著,白皙的左臂被紗布緊緊裹著,里面的紅色似乎弱了許多。她頭頂?shù)闹Ъ苌蠏熘鴥善垦b載藥物的瓶子,一瓶空著,另一瓶下了一點,隨著墻壁上的秒針滴答滴答地流著沙粒的足跡,在瓶頸處向上冒著的氣泡,浮出水面,隨之炸裂。
那些漫長的時光,那些漫長的疼痛,那些漫長的孤獨,那些不知所蹤的偶然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隨之而來,隨之而涌入巖川眼角的淚水。
模糊了他的視線。
那些,是愧疚嗎?
諾子望著巖川,頭發(fā)亂糟糟的,雙眼蒼白而無力,漸緩的喘息聲,稍微駝著背,一只手扶著半開的門。
“你——”諾子的眉宇微微上揚,盡力地在心里想著眼前的這個男生的名字。
“巖川嗎?”
“嗯,是?!睅r川盡力地說著,“我是巖川?!?p> “啊啊?!弊o士摸了一下巖川的額頭,驚愕地說道,“這么燙,你怎么了同學?”
巖川望著諾子輕輕笑了一下,隨即倒在了地上。
也許是為了你吧。
也或許是想要面對你吧。
抱歉了,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每次我都會在欄桿那里趴著望向你,上課也依然會透過窗戶,盡管被籃球架擋住了視線。我知道,你的疼痛,你的孤獨。
所以,為了你的疼痛,你的孤獨,我終究還是來了。
————
巖川從病床上醒了之后,右手微微晃了一下,插在自己手背上的針管不小心被移動了一下。那個在血液里忽然拉扯的,瞬間貫穿整個身體的疼痛感,也讓他不禁輕微叫了一聲。
“你醒了?”諾子在遠處的書桌上坐著,望著他,“那個,你旁邊的桌子上有熱水,如果涼了就讓護士重新?lián)Q掉,護士說的。”諾子說完后便轉身看起了書。
巖川知道自己也被打上了吊瓶。
護士告訴自己是因為過度的著涼,導致了身體持續(xù)的高溫,沒有什么大礙之后,隨即便出去了。
時光在片刻寧靜的屋子里似乎刻意緩慢了自己的腳步。
護士在隔壁的屋子整理著資料,天花板上的白織燈時而被窗外吹來的晚風搖晃著,屋子里的影子也跟著微微漂浮。鐘表滴答答響著,吊瓶的氣泡也有節(jié)奏地破裂著。
諾子一個人看著書,偶爾翻書時沙沙的聲音在這樣一段寧靜的屋子里變得無比安詳。
夜晚的光,和白天相比,很微弱。
夜晚蟋蟀的聲音,和午后的蟬聲相比,也很微不足道。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對于諾子覺得很漫長的夜晚。
在巖川的眼里,是無比欣然的。
欣然的,會讓人覺得很短暫。
————
“諾子。”巖川本來就很好聽的聲音加上感冒之后的沙啞,像是一股潮汐的海,穿過屋子里無數(shù)的塵埃,翻滾著涌入到了諾子的耳蝸里。
諾子轉過頭來,望著已經半個身子靠在床頭的巖川。
“你不想知道你的傷是怎么回事的嗎?”巖川問道。
“我知道呢,護士都說了,是碎玻璃劃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想,不過這個想法已經過去了?!敝Z子說道,“我相信那個人不是故意的?!?p> 不是故意的,你聽到了嗎?
她的事情甚至連班主任都不知道,學校處罰我只是簡單的玻璃的事情,而真正受傷的是她才對。
為什么你覺得那個人不是故意的,他現(xiàn)在就在你面前,卻連親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他值得你原諒嗎?
一大堆一大堆想說的話已經憋到巖川的胸口,可就是說不出來。每次巖川闖了禍之后都不會這么輕而易舉就承認的,除非有人威脅自己,威脅自己處分,威脅自己叫家長,威脅自己開除。
可這次,能有什么威脅呢?
可為什么,這次卻比以前的情況都要復雜,我這次為什么特別想承認,我為什么這么想要承擔這個后果。我不是這樣的人啊,我從來都不是愿意自己承擔后果的人啊,我一直都是壞學生才對啊。
那些一大堆的話終究沒有壓下去,隨之自己哽咽的時候從嗓子里冒了出來。
“其實——”巖川剛剛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出來。
“其實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想也許那個人會愧疚,但是已經發(fā)生了,我也慢慢的習慣了這些,如果因為這件事會讓他改過自新的話,這樣也是很好的,不是嗎?”諾子說道。
不知道為什么,同樣的年紀,女孩子往往都要比男孩子成熟。
大概是因為女孩子往往都是感性的吧。
我會愧疚,我是因為你而改過自新,我會慢慢地不再那么草率,不會闖禍,不會逃避。
可是,你的痛苦,你的孤獨,會慢慢愈合嗎?
很長很長時間的平靜,秒針不知道已經旋轉了多少圈。
溫柔的月光下依稀聽得見幾個影子在操場上匆匆走動。
諾子的吊瓶下了一半的藥水,巖川的吊瓶也是。
護士早就整理好了資料,抱著手機刷著微博的動態(tài)。
我會因為這件事情變得好起來,但是愧疚,依然會在,如同你胳膊上的傷疤一樣,有可能就再也抹不掉了。
諾子,謝謝你。
窗外操場上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重,而且越來越雜亂。
越來越近,像是到了身邊。
越來越慌亂。
突然被推開門的聲音炸裂得響起,倏然間擊敗了屋子里的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