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秋風,蕭瑟成愁?;ň胖剡M城之時,一位婦人撞死在花家錢莊門口。一孩子撲在母親身上,拼命叫娘,最后被兩個小廝拽入內(nèi)院。
掌柜的取出賣身契,逼迫那孩子簽字畫押。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要怨,便怨你那嗜賭成性,喪盡天良的爹---”
一碗涼水灌下肚,孩子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掌柜的將那孩子送上馬車,囑咐趕車的馬夫,道:
“盡快送去盛京城,交予主子?!?p> 此時其他地方的花家勢力,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抓捕稚子,送往盛京。
——
“敢問客官,住店還是打尖?”
店小二昂首而來。
花九重沒看他,徑直走到柜臺,對掌柜說道:
“一間上房---”
掌柜的正在登記賬本,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道:
“還請告知姓名。另,房錢需先付---”
一錠銀子壓桌上。
“花九重---”
剎那間,掌柜的神色大變,拿起算盤便攻擊花九重。只可惜,還未近身,便死在花九重的劍下??蜅@镫[藏的花家勢力,也悉數(shù)身首異處??腿藝樀盟奶幪痈Z,整座歇腳客棧成了一座血淋淋的地獄。
劍靈鶴戾獻身,對此表示擔憂,勸道:
“主人,青女叮囑過,若為神,先行善。”
“住口!別跟我提她!”花九重沉聲低喝,微紅的眼底仿佛有驚濤駭浪在肆虐,“行善也好,行惡也罷,我自有打算,與她無關!”
鶴戾不太明白,自打為神后,主人不知為何,甚是介意他提起青女,不知是怕觸景傷情,還是不樂意被她設下的條條框框禁錮。
——
暗夜中,幽魂的怨氣在風中哀嚎。
【花家---殺千刀的花家啊---害我家破人亡---害我不得善終---】
他立于最高的樓頂,俯瞰洛城,喃喃道:
“你看見了嗎?花家的罪惡---”
怨氣扭曲成鬣狗,一只只,撲向空中,撲向他。飛蛾撲火,即使知道必死無疑,也還是要追尋這縹緲的光芒,盼望著希望會降臨。
劍靈屠戮鬣狗,保護他的主人。
風沙飄滿天,花九重笑了,道:
“走,去盛京---這朵花開得太久了,也該謝了—你說,世人可會因此感謝我?”
或許會,或許不會,他不在乎。
——
去京城的路上,花九重碰上了那個被擄走的孩子,他殺了車夫,救下了那孩子。孩子哭著喊著要娘,花九重沒有安慰他,只是將他扔進馬車,心想:
【哭吧,哭累了,你就會明白,失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了?!?p> “大哥哥,你教我武功吧。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天還沒塌,好好活著?!?p> 花九重沒帶那孩子去京城,將他寄養(yǎng)在一個獵人家里,要他忘記仇恨,好好過日子。他似乎聽不進去,但花九重相信,要不了多久,這孩子便會心甘情愿地接納眼前的一切。
——
夜幕降臨,神劍出鞘。凡夫俗子,在神兵面前,堪比螻蟻。花家、司家、姬家、曹家,商家四大巨頭,一夜之間,全部殞命。
老人、小孩,一個都不放過。
花家老夫人溺死于血池中,兩只濁眼看著殺伐無情的花九重,心中暗暗后悔,當年若知有今日,豈會讓他活著離開花家。
花七滿那位病重的相公,拖著一副病體,跌跌撞撞,走出紫竹院大門。他的面色和他的衣衫一樣白,白得毫無血色,一塵不染。
只是很快,這白衣也染盡了鮮血。
他受了傷,他的妻子花七滿在臨死前,將防身的匕首捅進他的腰。
“俊生,我不在了,誰為你求藥,誰為你治?。吭竵硎?,我還要做你的妻子---”
七姑爺用力推開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出竹林。
當踩著尸體來到三英館,正好看到花三英如一棵筆直的勁松,直挺挺地倒在尸體堆里。
滿天劍雨,不見生機啊。
——
“三英---花三英---”
俊生兩腿一軟,癱坐尸體堆里,顫巍巍地抱起花三英頭,咽下熱淚,一步一步,走出三英館,往門口去。他們之間,沒有遺言,沒有交待,只有又苦又澀的默契。兒時便約好了的,永遠也不忘初心,要一起逃離花家,做個自由自在的擺渡人。
從河的上游飄到下游,水漲水落,看天晴雨。
“等著---我?guī)阕?--我?guī)汶x開這里---”
血越流越多,他越來越吃力,好幾次差點被黑暗擊倒。但他熬了過來,一步步,來到門邊。有兩個侍衛(wèi)死在門檻邊上,他們的劍把門和門檻釘在了一起,打不開門,
——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可憐的花家女婿,可憐的他。很多人都羨慕他,一無所有,還是個病秧子,能迎娶得如花似玉家纏萬貫的七小姐,是多大的福澤。
卻不知,他只想離開這里。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邊。
“放我出去---放我---咳咳咳---”
滿嘴鮮血,新傷舊病,一起發(fā)了。
——
花家女婿倒在門檻邊上,呼吸越來越弱,意識也越來越薄弱。黑暗越來越沉,他感覺到,自己這凄慘的一生,就要結束了。就在這時,有人踢開外邊的尸體,拔掉那劍,彎腰揪住他的腰帶,將他拎出花家大門。
自由的涼氣,讓他恢復了神智。他看著這個滿身是血的屠夫,屠戮花家的罪魁禍首,也是花家唯一的余孽,眼睛里竟然沒有半絲怨恨。
“阿九---”
“你竟還愿意喚我一聲‘阿九’?”花九重對夜自嘲,將他扔在石獅子腳邊,道,“我殺了你的妻子,殺了你最在乎的花三英,你不恨我嗎?”
——
那年,他不是花家女婿,只是不到十歲的小小少年。父親是擺渡人,母親是花家奴仆,有段時間母親生病了,他心疼母親,便偷偷跑去花家?guī)湍赣H干活。也正是那段時間,認識了比他小三歲的花九重。他那時天真,為了保護被其它小主子欺負的花九重,常常頭破血流。后來,他認識花七滿,從那天以后,整個花家都知道,花七滿中意俊生,沒人敢動他,哪怕想都不敢想。
花七滿喜歡他,不顧一切,不擇手段。
她讓他變成了囚徒,變成了永遠感受不到歡樂的行尸走肉。
如今,他終于得償所愿了。
不,不止他,還有花三英。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歷經(jīng)磨難,一起死去,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人。
“你看見了嗎?我們逃出來了---”
他吐盡最后一氣,死而瞑目,神態(tài)安詳。
滾燙的淚從花九重發(fā)紅的眼眶里涌出,那一刻,他無比地憎恨自己,憎恨眼前的一切。
他本以為,滅了四家,為民除害,他會覺得高興。畢竟多年前,他便是這么想的,若是有朝一日武功蓋世,定要滅了四家,還天下一片無爭的凈土。
“我---我究竟想做什么?”
為何會覺得活著,如此彷徨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