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姐姐
“顧少?!绷杭业膫蛉松锨坝?。
顧言箴輕輕頷首:“你家太太呢?”
“和先生一塊在花園里?!?p> “好,我自己過去就行?!?p> 顧言箴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梁家的花園,顧亦彤正大腹便便地靠在貴妃榻上翻雜志,而梁子煦則坐在旁邊的藤椅上看書,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往她嘴里塞幾顆提子。
顧亦彤一下拍掉梁子煦的手,嗔怒道:“不能再吃了,糖分這么高,你看我都胖了多少了!”
“你是孕婦,胖是正常的。”
“不行!現(xiàn)在每長一斤,我以后都得多花好幾倍的力氣減掉的!”
梁子煦哭笑不得,正想繼續(xù)勸她,余光卻瞄到了顧言箴的身影,笑著站起來:“言箴來了啊。”
顧亦彤聞言轉(zhuǎn)過頭去,卻并沒有像平時似的和他甫一見面就斗起嘴來,而是輕柔地向顧言箴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
顧言箴微微點頭走近,顧亦彤又開口:“子煦,你先回屋里去?!?p> 顧亦彤的口吻強勢而不容拒絕,絲毫不同于她平時沒個正形的樣子。
梁子煦清楚他倆這是有正事要說,于是起身將她肚子上的毛毯蓋好,拍拍顧言箴的肩膀走出了花園。
顧言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垂著眼神色不明:“有事要跟我說?”
顧亦彤覺得好笑:“明明是你大老遠跑來我家的哎,又不是我讓你來的?!?p> 顧言箴哽了一下,抬起頭看了看顧亦彤,眼神中毫無波瀾。
他平靜的模樣讓顧亦彤心頭一緊,她輕輕嘆了嘆:“好吧,阿箴,我都知道了?!?p> “嗯。”
“雖然我現(xiàn)在是個大肚婆,但我在公司里還是有耳目的,你知道,這件事情瞞不過我?!?p> “我也沒想瞞你?!?p> 顧亦彤長吁了一口氣,稍稍坐直了些,拍拍身邊的空位讓顧言箴坐過來,顧言箴看了她一眼,卻始終紋絲不動。
顧亦彤“嘖”了一聲,瞪起雙眼威脅:“我是孕婦!”
顧言箴無奈地坐了過去,顧亦彤霎時變了臉,眉開眼笑地靠近過去,努力伸手夠到他的頭頂輕拍兩下,用哄小孩的口氣說:“乖。”
顧言箴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少頃,顧亦彤見他沒有和自己開玩笑的心思,便收了玩心,拉了他的手不茍言笑地說:“阿箴,你別記恨他,他就是小孩子脾氣?!?p> 顧言箴譏嘲一笑:“是,他是小孩子脾氣,可就憑一個小孩子,能想出這種陰招?”
顧亦彤明白他的意思。
顧亦灃為人沖動又莽撞,這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絕不是他的一貫作風,所以他背后一定是得到了潘思寧的指點。
這些年來,母親對待顧言箴的手段并不光彩,這一點顧亦彤清清楚楚。她指責過、吵鬧過、冷戰(zhàn)過,甚至直至今日都和母親不太親密,也不常見面,可潘思寧仍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收斂。
對于這一點,顧亦彤的無奈不比顧言箴少。
“當年的事情的確是我們做錯了,阿箴,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一家人從此就好好的,好不好?”
“你不用大包大攬,那些事跟你沒關系。我和你是一家人,但和他們兩個不是?!?p> “阿箴,其實媽媽她……”
“她不是我媽媽,”顧言箴冷冷地打斷,“我媽媽是言秋,她已經(jīng)死了。”
顧亦彤仍在奮力解釋:“你和言姨回到顧家之后,至少,我們一直都沒有虧待過你們,即便你出國之后,我們也是一直有好好照顧她的?!?p> “我知道。就是因為她用我媽的病來威脅我,所以我才不得不服從?!?p> 顧言箴的語氣越來越凌厲,掙脫開了顧亦彤的手。
“她要我出國,那我就乖乖出國,要我改學計算機,想讓我沒有爭奪公司的能力,沒問題,我都聽她的。我以為我自愿被流放,大家就可以相安無事,至少能讓我媽最后幾年過得好一點,可是結果呢?我媽死的時候我又在哪里?!”
顧亦彤無語凝噎,眼神中染上些滄茫。
顧亦灃作為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從小就是嬌生慣養(yǎng)、恃寵而驕,被顧寒和潘思寧慣成了調(diào)皮搗蛋的大魔王,根本不懼怕這個長姐,而天之驕女顧亦彤與生俱來的心高氣傲又讓她無法忍受顧亦灃竄到她頭上為非作歹,因此兩人自懂事起就是王不見王的不對付。
在顧亦彤的心里,她反倒是更寵愛顧言箴這個同父異母的半路弟弟——雖然他只比自己小了半歲。
顧言箴被領回顧家的時候不過十六歲,如今一晃十數(shù)年過去了,當年眼神清亮懵懂的少年已經(jīng)成長為叱咤風云、獨當一面的商業(yè)精英。
她猶記得當初那個煢煢孑立的倔強少年,面對他們這些從未謀面的血緣至親,眼中滿是令人不忍的戒備和試探。
其實顧言箴也曾依賴過顧亦彤,也曾經(jīng)知足知止,可潘思寧卻硬生生地毀掉了他的這份安穩(wěn)。
顧亦彤自知理虧,緊緊抿著唇不再與他爭辯。
“就這樣吧?!鳖櫻泽鹄淅涞亻_口,“以后這些事,你就別管了。”
顧亦彤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打量著面前的顧言箴。
平心而論,相比顧亦灃而言,顧言箴才更像他們的父親顧寒,也更有能力撐起整個顧家。
她知道,這場家業(yè)之爭最終都難逃一場兵荒馬亂,而結果誰輸誰贏,幾乎沒有什么懸念。
想到這里,顧亦彤只能耷拉下了肩膀,無力地嘆息:“如果最終還是要撕破臉,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不能別對他們趕盡殺絕?!?p> 顧言箴望著顧亦彤臉上掩不住的疲態(tài),本想一口回絕,卻忽然想起了自己初到顧宅的那一晚。
當年的顧言箴還處在長個的年紀,半夜餓得睡不著覺,可寄人籬下的卑微感卻讓他不敢像正經(jīng)的少爺一樣隨意使喚傭人,他只好偷偷溜到廚房去找吃的。
但是顧家的廚房比他原來的家都要大,顧言箴又不敢開燈,于是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找了許久卻連冰箱的影子都沒找到。
正當這個時候,廚房頂燈忽然大亮,顧言箴一驚,直直地僵在原地,回頭就看到了一臉倨傲的顧亦彤。
比起現(xiàn)在,那時候的顧亦彤還有些嬰兒肥,可是眉眼間已有女王般高貴的氣場,她斜睨著呆愣的顧言箴,揚起眉峰,問:“你在干嘛?”
顧言箴從小就受到了言秋刻意的教誨和引導,對于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有本能的抵觸,因此他一聲不吭,只是抿唇板著臉站在原地。
可顧亦彤卻是狡黠一笑:“來找吃的?”
顧言箴愣了下,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抽。
“怎么傻乎乎的呀……你叫言箴是吧?”顧亦彤皺了眉打量他,又指指自己說,“知道我是誰嗎?你認得我嗎?”
顧言箴沉默片刻,微微點頭:“你是顧亦彤?!?p> 顧亦彤擰起了眉,昂起下巴一臉嚴肅地說:“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姐姐!來,叫姐姐,你叫了姐姐我就帶你玩?!?p> 因為顧言箴心里對認親這件事有反感,所以回到顧家之后他甚至都沒有叫過顧寒一聲“爸爸”,可是此刻被顧亦彤這么連哄帶騙地一忽悠,他竟是魔怔了似的脫口而出一聲:“姐姐?!?p> 顧亦彤滿意地踮起腳拍拍顧言箴的腦袋,隨即腳步輕快地徑直往另一邊走去。
走了幾步之后,她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并未跟來,停下腳步回頭喚他:“干什么呢小箴箴?還不快跟上!”
這一晚,這對半路相認的姐弟便一起坐在冰箱前的地板上偷偷摸摸地啃了許多零食,暢談到天明。
自從那天之后,兩人的關系日漸親厚,顧亦彤總是含著笑喊他“小箴箴”,她會偷偷給顧言箴零花錢,也會給他買衣服、手機、游戲機。
而每一次顧言箴被潘思寧刁難的時候,也是顧亦彤護犢子似的擋在他身前,替他攔下刀光劍影。
雖然年紀只差了幾個月,但顧亦彤對顧言箴的溺愛絲毫不輸給他的親生母親言秋,他甚至想要扭轉(zhuǎn)母親對顧家一族的恨意,想要為了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而放棄掉他被灌輸了十六年的人生觀。
但自從母親死后,一切都改變了,他似乎再也沒叫過顧亦彤一聲“姐姐”。
可直至今日,顧言箴仍舊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晚他借著冰箱內(nèi)發(fā)出的微弱燈光看到的顧亦彤眼中一閃而過的顧憐。
顧言箴身側(cè)的手握成拳頭,又慢慢展開,他輕輕抿了抿嘴,寬慰似的對顧亦彤點了下腦袋:“好,我答應你。”
“阿箴,謝謝你。”
顧言箴別過腦袋不說話,顧亦彤又試探著去拉他的袖子,問:“那……我們倆,還好吧?”
顧言箴回頭凝視著她,曾幾何時,他驕矜凌傲的姐姐的臉上,居然也會出現(xiàn)這般不自信的小心翼翼。
“嗯。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姐姐?!?p> 話音剛落,顧亦彤的眼眶忽然就濕潤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淌,搞得顧言箴措手不及,慌亂地抽紙巾給她:“哎你別哭啊,你這人淚點怎么這么低啊?!?p> “我是孕婦啊,荷爾蒙當然跟正常人不一樣??!”顧亦彤猛地抽了抽鼻子,忽然反應過來,剎那間就止住了眼淚,“咦,你剛剛是不是叫我姐姐了,哈哈哈,小箴箴,你終于又叫我姐姐了哎!”
看到顧亦彤這一哭一笑無縫轉(zhuǎn)換的模樣,顧言箴額上青筋突突地跳著。
“阿箴,阿箴?!鳖櫼嗤σ残蛄?,便拍了拍他的頭頂,一聲一聲輕輕地喚他。
顧言箴含糊應著:“嗯?!?p> 可是,正當這一刻氣氛正好、溫情寧靜之時,顧亦彤卻忽然毫無預兆地把毯子一掀,大肚一挺,興奮地提議道:“哎對了,要不要摸摸你外甥女?”
顧言箴嫌惡地瞅了顧亦彤一眼,揮揮手別過臉去。
“哈哈哈,不要害羞嘛!小箴箴!”
和顧亦彤的攤牌讓顧言箴接下來的行事計劃沒有了后顧之憂,而接下來的第一步,便是要先鞏固和林氏的關系。
自從顧寒上回提起來要讓他帶林念蒔回家,顧言箴便一直在等待一個時機,他從不急于一時,回國也是、公開關系也是、面見父母也是,太過急不可耐反而會適得其反。
在發(fā)布戀愛聲明之后,兩人便再沒有同時出席過什么活動或酒會,因此他需要一個極其恰當?shù)钠鯔C,一個足夠隆重卻又不會擔心喧賓奪主的正式的社交場合。
而顧寒的壽宴,就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今年是顧寒六十歲大壽,終于三個子女全都承歡膝下,也算是一家團圓,長女顧亦彤又身懷六甲,在這三喜臨門之下,顧家當然要把這場宴會好好地操辦一番。
林念蒔也知道這一天有多么重要,這可是她第一次拜見顧老爺子,也是第一次與顧言箴以情侶身份共同出席社交宴會,于是她提前一周便開始認真地試禮服。
最終,林念蒔選擇了一條淺灰色的裹胸長裙,以花瓣狀刺繡搭配串珠絹網(wǎng),沒有戴項鏈,而是故意露出了姣好的頸線和鎖骨,整套搭配既不會太盛氣凌人,也不會顯得小家子氣。
在前往顧家祖宅的車上,林念蒔沉默地坐在后座,緊緊握著小巧的手包,低頭不知在想些什么,顧言箴側(cè)過頭看他,微微一笑,問:“念念,怎么也不戴些首飾?”
林念蒔抬眸莞爾:“顧少,Less is more哦。”
“林大小姐,時代變了,現(xiàn)在的新法則是——More is more?!?p> 說著,顧言箴便遞上了一只盒子,林念蒔打開一看,驚訝之色溢于言表——盒子里竟是一支極盡奢華的全鉆手鐲腕表。
林念蒔曾經(jīng)在雜志上看到過這支表,它首次亮相于今年四月的巴塞爾鐘表展上,全表共鑲嵌超過150克拉的白鉆,中央為一顆頂級的超過25克拉的D色無瑕水滴形鉆石。
這支鉆表被命名“Delusion”,全球僅此一只,造價超過三千萬美元。
這個價格足夠在加勒比海買一座面積可觀的海島了。
此時,車已經(jīng)行至顧宅的院子里,顧言箴執(zhí)起林念蒔的手,為她戴好了鉆表,隨即與她十指緊扣,笑言:“果真是美鉆配美人。”
林念蒔低頭看了看腕間那一片奪目的光彩熠熠,巧笑倩兮:“顧少一擲千金,我還真是受寵若驚?!?p> “喜歡嗎?”
“當然,”林念蒔嫣然一笑,“不過我就不跟你客氣了,禮物雖然是我收著,但長得還不是你的面子?!?p> 顧言箴半瞇著眼勾唇低笑,俯身在她嘴角輕輕一啄,牽著她一同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