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鏡花水月
沈澤亞一看見林念蒔就直直地往這邊沖,橫眉怒目地呵斥道:“林念蒔!”
“到?!绷帜钌P拖長了尾音,像答老師的點名一般輕飄飄地應了一句,隨即不屑地笑了笑,“有何貴干?”
“林念蒔你這個賤人!”
沈澤亞一張口便是出言不遜,顧言箴下意識地就將林念蒔護在身后,抬起下巴冷眼看著她。
沈澤亞重重地“哼”了一聲:“顧少對我這個表妹果然癡情。不過,我今天就把她干過的缺德事統(tǒng)統(tǒng)都告訴你,讓你看清楚她林念蒔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顧言箴的反應卻極其冷淡,似是對她的話全無興趣,只是眼里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鄙薄。
反觀林念蒔卻始終掛著清淺的笑容,毫不在意地說:“我是個什么貨色還輪不到你來多嘴,沈澤亞,有空還是多管管你自己吧?!?p> “林念蒔,你……”
“嘿,你今兒倒是穿得挺隨性的啊?!绷帜钌P忽然出聲打斷了她將要出口的謾罵。
沈澤亞直覺這話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聽過。
林念蒔低低地笑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不是就連三伏天里也會穿戴點皮草配件的么?還有這包,怎么也不背個好點的?暹羅鱷、珍珠蛇、尼羅巨蜥、南非鴕鳥……你的貨存里不是應有盡有的嘛。”
這話一下戳到沈澤亞的痛處,她氣得形象也不顧,瘋了一般地要沖過來撕打林念蒔。
此時,向銘伸出了手死命地拉住沈澤亞,并對她耳語了些什么,沈澤亞表情雖然仍是忿忿不平,卻慢慢冷靜了下來,眼神陰鷙地朝林念蒔瞪了一眼,然后坐上自己的跑車風馳電掣般地離開了。
沈澤亞一走,向銘便往林念蒔這邊走來。
顧言箴仍然沒有挪動,擋在林念蒔身前,譏笑著說:“夜深人靜、花前月下,向總和沈總真是好雅興?!?p> 向銘面上頓了頓,沒有立即反駁他的話,只是望著林念蒔:“蒔丫頭,我有話要問你?!?p> “向總請說?!鳖櫻泽鸩豢贤俗?。
向銘也不看他,只是盯著林念蒔:“蒔丫頭?!?p> 林念蒔抬頭看了向銘一眼,默默嘆了口氣,握住顧言箴的手寬慰道:“言箴,你先去車上等我吧?!?p> 顧言箴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視一眼,傾身在林念蒔唇上輕輕一吻,輕柔地笑笑:“別聊太久?!?p> 說著,顧言箴瞄了一眼面色僵硬的向銘,往車上走去。
“蒔丫頭?!笨搭櫻泽鹱叩眠h了,向銘才輕輕開口。
“嗯?!?p> “我和小亞,是董事長叫我們一起來拜訪一個時裝評論家,他家就住在這?!毕蜚懸膊患敝鴨杽e的,倒是先解釋起了自己和沈澤亞的關系。
“哦?!?p> “是真的,我們倆沒什么的?!?p> 林念蒔覺得奇怪:“我爸不是要湊合你們嗎?”
向銘略有些底氣不足:“……你怎么知道。”
林念蒔歪著腦袋輕笑:“我又不瞎,這么明顯的事。”
“……董事長是有提過,可是我沒有同意,我……”
“向銘哥?!绷帜钌P打斷道,“你到底要和我談些什么?”
向銘忽然沉默了下來,醞釀了許久,這才有些躊躇地開口說:“Rêve現在情況很不好?!?p> “哦,那你跟沈澤亞去討論唄,關我什么事?!?p> “真的不關你的事嗎?”向銘目光灼灼,語氣中不自覺帶了些嚴肅,“念蒔,這件事真的與你無關嗎?”
林念蒔一點也沒有覺得意外,反而揚起了一抹笑容,問:“是沈澤亞告訴你的?沒想到,她跟你還真是挺親昵的。”
“我們不是你想的……”
“所以你是來幫她興師問罪嗎?”林念蒔挑了挑眉毛,幽幽地打斷道。
向銘輕嘆:“我沒有……”
“她剛才沒有打到我,是不是覺得特別可惜?所以,你現在是想要幫著她扇我兩巴掌?”
“當然不是,我怎么可能……”
林念蒔隱隱有些不耐煩起來:“那你到底想問什么?事情你不都已經知道了,還有什么好說的?!?p> 向銘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蒔丫頭,你怎么能這么做?”
“為什么不能?”
“小亞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這樣害她?!?p> 林念蒔怒極反笑,眼底卻一片清冷:“呵,是,我是害她了,是我算計了她,是我讓她成為了整個業(yè)界的笑柄,我現在心里痛快的很呢。”
向銘啞口無言,翻來覆去只有那幾句話:“你怎么能這么做呢……”
“那沈澤亞有沒有告訴你她為什么會中計?”林念蒔的語調已然變得低沉,向銘知道,這是她動怒的征兆。
牙根被咬得發(fā)酸,林念蒔抿了抿嘴,一字一句地吐露真相:“沈澤亞有沒有說過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有沒有說,LINN在米蘭開秀那次,她故意讓模特放我鴿子,害得那場秀差點出差錯?她有沒有說過,是她收買了我手下的人想要先算計我?她有沒有說過,她之前就是用的這一招剽竊了我的快閃店創(chuàng)意?”
這些前因后果沈澤亞自然不會說,此時才知曉全部經過的向銘一時間啞口無言。
“是沈澤亞要對我耍陰招在先,我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绷帜钌P扯出一個訕訕的笑,“怎么,她要動我,我還得乖乖地把手背在身后,然后拿臉湊上去由著她打?”
“就算她有錯,你也不能自作主張地報復她啊,你可以告訴我,或者告訴董事長,讓我們來處理這件事。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做是會毀了Rêve的,甚至連整個林氏集團都會有危機?!?p> 林念蒔語氣冷冽:“你以為我沒說過嗎,又有誰站在我身邊聽我說話?”
向銘微怔,只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蒔丫頭,你也要理解董事長,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公司的品牌,是一母同胞啊?!?p> “一母同胞?”林念蒔嗤笑,“那沈澤亞給我下絆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是一母同胞?”
“蒔丫頭,你不要強詞奪理,小亞做得是不對,但是她畢竟沒有對LINN、對林氏造成過實質的損失。”
“噢,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她,謝謝她沒能得逞?”
向銘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根本吵不過她。
林念蒔從小就這樣,平時看起來漫不經心,但骨子里脾氣硬得很,一旦真的發(fā)了火,說出來的話就刻薄至極,刀刀直逼要害,完全不留情面。
林念蒔已經不想再和向銘糾纏下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平復了一下呼吸,說:“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其實說這么多都是假的,你不過就是為了顧言箴而已?!毕蜚戀咳婚_口,成功地挽留住了林念蒔正欲離開的腳步,“你把Rêve拖下水,不就是為了讓Soleil可以雨過天晴,讓顧言箴能度過難關么?呵呵,丫頭,你可真是好算計。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了顧言箴而陷害自家的公司到底值不值得?”
林念蒔轉過頭冷冰冰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向銘苦笑一下,情緒漸漸激動起來:“念蒔,你知不知道顧言箴為什么跟你求婚?你以為他愛你?不是!是因為顧寒病重,因為他要立遺囑了你知道嗎?!”
林念蒔沒有說話,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雙手一點點緊握成拳。
“你以為顧言箴對你是真心的嗎?他不過是在做戲,和你一樣,從頭到尾就只是做戲!怎么,難道你還假戲真做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p> “董事長早就告訴我了,他把所有的計劃全都告訴我了。我知道是他故意讓你去接近顧言箴的,念蒔,你何必這樣委屈你自己呢?你離開顧言箴好不好?他不值得你為他做這些的。我可以去和董事長說,靠我們自己一樣可以發(fā)展和鞏固林氏集團的,你沒有必要這樣犧牲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對你一直……”
“向銘?!绷帜钌P語調生硬地打斷了他急切的剖白,沉下臉一字一頓地警告,“你如果再敢胡言亂語一句,就別怪我跟你翻臉?!?p> “念蒔……”
“你今晚說的話,我一個字都沒有聽見,就當我今天沒有遇見過你,你好自為之吧?!?p> 向銘皺著眉,想去拉住她,卻只是頹然垂下手。
“念蒔……”
林念蒔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昂起下巴,眉目冷淡,姿態(tài)卻高傲:“還有,我希望你以后盡量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完,林念蒔便回過頭,挺直了背,一步一步朝顧言箴的車走去。
回家的路上,林念蒔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即便顧言箴故意逗她,她也只是強顏歡笑。向銘的話成功攪亂了一江春水,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薄如蟬翼的冰面上舉步維艱,眼看著越走越穩(wěn)、越走越遠,可向銘卻“噗通”一聲投下了一顆石子撞開冰面,從一個拳頭大的窟窿開始,一點點延展出狹長的縫隙,最終也逃不開粉骨碎身。
林念蒔不知道究竟是她利用了顧言箴,還是被顧言箴給利用了。
身旁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林念蒔卻睡意全無,翻過身去借著微弱的光線細細看他。
顧言箴睡覺的時候總是喜歡皺著眉頭,林念蒔一時興起,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心。他感覺到了臉上的異樣,朦朧中握住林念蒔的手指,將她往懷里帶,閉著眼在她額頭一吻,又沉沉睡了過去。
林念蒔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當初顧言箴提議要結婚的時候,林念蒔并不想答應,所以才提出打賭,打算用賽車這個辦法讓他知難而退。
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和顧言箴的真實關系到底有多微妙——再怎么真心以待,再怎么如膠似漆,仍舊不可避免地摻雜了幾分虛與委蛇和利益交換。
沒有人會心甘情愿被當做棋子。
當時的林念蒔覺得兩人目前的狀態(tài)正好到達一個平衡點,她并不想改變現狀,她知道結婚也許就是戰(zhàn)斗的開始,說逃避也好、軟弱也罷,彼時,林念蒔確實是不想簽下那一紙婚書。
可在最后快要到達終點的時候,她卻心軟了。
顧言箴不像她有賽車經驗,林念蒔知道,作為一個新手,能一直緊追在她的車后,說明顧言箴是真的豁出去了在飆車。
所以她才會在最后關頭拐了方向、放了水,甚至不惜讓自己受傷住院。
因為她相信了顧言箴的真心,相信他拿命來賭這一場,這就證明了他要娶她的誠意,即便壓上自尊和性命,顧言箴也真的愿意為了她博上一博。
林念蒔寧可面對一場在所難免的商戰(zhàn)爭斗,也不忍心看到顧言箴的臉上出現失望落寞的表情。
似乎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的行為準則就失常到不像話。
而后來的鉆戒,后來的電視求婚甚至宋以沫說的那些關于顧言箴有多么緊張她的話,甚至讓林念蒔忽然開始產生了一絲絲僥幸和期許——顧言箴對她的感情是不是也有可能百分百真真切切不含雜質?
這段日子她過的太得意忘形了,大仇得報,愛人在側,她竟差點忘了自己和顧言箴之間橫亙著的狡詐的真實——他們的開始,本就不是因為單純的兩情相悅。
就在今夜,向銘的話突然把全部海市蜃樓都打回原形,他說她傻,說她活在謊言和演技中,說她心心念念的美好徹頭徹尾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林念蒔所有的小確幸剎那間被摧毀成殘垣斷壁。
她可以對向銘嘴硬說自己不相信,可是現在,她卻逃不過闃寂無聲的夜,逃不過自己心里的不安。
撥開幻影,她仍然只是個博弈的籌碼,對于自己的人生,她始終握不緊話語權。
這一晚,林念蒔徹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