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陸璃的一襲青衣后,腳踩這城中青石板路,打量這座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京都。
與洛陽的熱鬧不同,這座古城明顯更偏靜些。雖然路邊上也有不少店鋪,可就連一聲吆喝都沒聽見,所有的店門口都豎著牌匾,上面寫著店里賣的東西,來買東西的人一眼就能看清楚店里有沒有自己需要的東西。
路上行來的馬車似乎也是靜悄悄的,只余馬蹄的“得得得”聲,車轍與青石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車夫也不大聲喝道,只是路上行人過多時,拿起馬鞭空甩幾下,行人自然知道有馬車來了,自然便會避讓。
姑娘們也大多帶著慕笠,把自己的容貌遮掩在白色慕笠后,身影隱隱綽綽,行動間如弱風(fēng)扶柳,嬌花照水,與洛陽熱情,開放的姑娘不同。
公子們也大多身著儒衫,少了洛陽的那幾分瀟灑不羈,多了些穩(wěn)重與書卷氣,看著儒雅極了。
只是,云姜姑娘的這一魄又是執(zhí)念著誰呢?
眼看著陸先生走進了一條小巷,我加緊了腳步,跟了上去。
巷子中有一面灰色的墻,上面爬滿了紫色的牽?;ǎ肫鹪瓉硖泼黩_我摘過牽?;ň蜁淹胨に?,不由得笑出聲來。
看著陸璃繡著翠竹的后擺,又想起那晚煙花盛放時他仿佛空無一物的眼神,就像是已經(jīng)脫離此間之人,冷漠的瞧著這時間花開花落一般。
陸璃究竟活了多久?
穿過那條小巷,眼前霍然開朗起來。
有顆碩大的銀杏樹,大概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勉強圍住。樹干筆直,樹冠綠油油的,擋住了大部分日光,使得留下的日光斑駁起來。樹枝上還纏著不少紅線,紅線墜著木牌,清風(fēng)過,這些木牌便撞擊在一起,與樹葉摩挲的“沙沙”聲一起和著。
離這樹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姻緣樹”三個字。
看來,這是少年少女用紅線寄托情思的地方了。
我圍著這株銀杏繞圈,時不時踮起腳看看木牌上刻了誰的名字,正覺得有趣,打算再換個地方時,有一塊木牌上系著的紅色絲線突然斷了,就這么直直地墜在我腳邊。
我皺皺眉,把這木牌撿起來,輕輕拍去上面的塵土,翻轉(zhuǎn)過來一看,上面赫然有兩個熟悉的名字:尋芳,云姜。甚至還在空白的地方刻上了一只渾圓的狐貍與一個持笛的女子。
手中的木牌突然被抽走。
我剛剛抬頭,就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陸璃單手拿著木牌,垂眸看著上面的字。
我沖他伸手。
陸璃與我對視,似乎是第一次被人這般直白的要東西,他有些錯愕。
我拉著木牌一端的紅線,順利的把他從陸璃手中抽出來。
墊著腳,打算幫他們重新系在姻緣樹上。
“人與妖相戀,有違天道?!标懥Ю涞穆曇魝鱽?。
我把紅線緊緊地系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又死死地打了一個結(jié)。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蔽艺f。
“天道可以把他們分開”我又打了一個死結(jié)“但無法讓他們停止相愛?!?p> 我認真地看著陸璃。
此時有風(fēng)吹過,吹起了樹上系著的木牌與那青衣郎君的衣擺,他就這么透過斑駁的樹影望著我,似乎有些嘲弄。
我不喜歡他這種俯視眾生的眼神。
“即使走過奈何橋,飲過孟婆湯,前塵往事盡忘”
我回看他“情絲入骨,豈是說拆散就拆散的?”
剛說完,天空中就聚起陰云,一個滾雷打了下來。
有個撐著紙傘的紅衣男子站在傘下,緩緩向這邊走來。
是尋芳。
他走到樹下,仰頭看向樹冠。
“阿姜。”
正在樹中打盹的白衣少女悠悠轉(zhuǎn)醒,睡眼惺忪的看著他笑。
“尋芳,你來啦?!?p> 說完,利落的從樹上跳了下來。
“我等你好久了。”女孩微微嘟著嘴,顯得嬌俏可愛。
“下次不會讓你等著了?!睂し伎粗袷窃谡f給少女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系木牌吧?!迸⑿σ饕鞯淖プ×藢し嫉氖?。
“好?!?p> 我看著女孩站在了我掛上木牌的地方疑惑的問尋芳“怎么這木牌自己掛上去了?”
尋芳也只是笑笑,沒有答話。
“阿姜。”
“不要回去。”尋芳神色哀戚。
“什么?”阿姜問。
“我們回洛陽?!?p> “你乖乖在這里等我,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洛陽?!?p> 女孩的靈魂仍舊重復(fù)著生前所做的事。
尋芳沒有回答,只是抱住了女孩,看著她在懷中化為云霧,輕輕地合上紙傘。
只余云姜散碎的六魄了。
北山上有一座山莊,那座山莊用了一只千年槐樹精的原身做了牌匾,就這么正大光明的掛在門上,上書“捉妖堂”,可謂是霸道非常。
那千年的槐樹本是聚陰之物,卻被這群捉妖師們用作牌匾,掛于門前,挑釁意味十足。
我們現(xiàn)在就站在這匾額之下。
聽說捉妖師們獵到妖之后,往往是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手法及其殘忍,百妖聞之喪膽。
亦聽說捉妖師們?nèi)缬龉砦?,則是直接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此時,一個女鬼,一只狐妖,一個陸璃,就站在這“捉妖堂”的門口。
看著那二人淡漠的神情,我表示作為一個女鬼,心中很是慌張。
尋芳伸手推開了門。
他站了進去。
警鈴聲頓時大作。
霎時間一群身穿白衣的男女就涌來過來,他們拿著形形色色的法器,有人喝道:“紅毛畜生,爾敢闖我‘捉妖堂’”
也有人說:“都小心些,活捉了他,好做件狐貍圍脖?!?p> 尋芳就這么執(zhí)傘站在那兒,悠閑地仿佛只是來做客一般。
那群白衣圍攏上來,舉起手中的法器。
尋芳仍舊站著。
霎時間,院中光華大放。
我睜大了眼。
不過一瞬,只見紅衣人仍舊站著,而地上的白衣人則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
尋芳抬腳往里走。
“你就是云姜到死都要護著的小畜生?”一個眉發(fā)皆白的老者坐在大堂門口。
“不錯,有點本事?!彼浦照?,笑起來更顯得慈眉善目。
尋芳終于開了口:“阿姜在哪?”
那老者卻笑了:“你就這么急著找她?!?p> 他緩緩地杵著拐杖站起來“九尾狐貍的內(nèi)丹,可是大補之物?!?p> 他握拳咳了兩聲,盯著尋芳詭異的笑了“等我吃了你,你自然能和我那不孝的孽徒團聚?!?p> 尋芳忽然動了,他手執(zhí)長劍向老者刺去。
老者卻更快,他用兩指輕輕捏住尋芳的劍,尋芳便不能再進一步。
“云姜這個孽徒雖然不孝,可好在功法精純?!彼粗鴮し嫉难劬?,沙啞的笑了。
忽的一陣烈火包裹住尋芳,一到熾熱的火焰直沖老者面門。
老者急速用衣袖掩面退去,卻還是不小心點燃了衣袖。
尋芳現(xiàn)了真身:一只巨大無比的紅色九尾狐。
“哼?!崩险咚坪醣蝗桥?,很快與尋芳纏斗起來。
漸漸地,尋芳身上的傷口多了起來,明顯不敵老者。
我焦急的望著尋芳,他又一次被老者手中的拐杖劃開了皮肉,左腿霎時間鮮血淋漓。
正在此時,陸璃終于動了。
只見他雙手結(jié)印,金光不斷在指間閃爍,天空中似有龍嘯。
“轟!”
只見一道雷光劈下,老者瞬間被打倒在地。
“我只差一點,差一點······”他一邊咳血一邊痛苦的說。
我驚訝于陸璃的實力,只一道雷就把和尋芳纏斗許久的老者劈了個半死,果然有做黑店老板的能力。
尋芳不知何時又變回了人身,輕輕撐開紙傘,一個少女站在老者面前,就這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老者痛苦的向她伸手,嘴里念著:“你不要怪師傅,師傅也是沒法子······”就這么掙扎了好一會,突然抽搐了兩下,瞪了兩眼,氣絕而亡。
那少女卻不動,只站在那里。
“阿姜?!睂し既陶咄?,臉色慘白的喚她。
那女孩回過頭來,眼神渙散而空洞。
積攢了許久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大雨穿過少女透明的身子,她就這么呆呆地看著尋芳。
尋芳一瘸一拐的走向少女,把傘撐在她頭頂。
紅色的狐貍對她說:“我來接你回家。”
那少女只是看著他,不言不語。
人與妖,注定不為天道所容么?
折騰了許久,終于又回到“千瘴”
陸璃幫助云姜重新聚了魂魄,送她轉(zhuǎn)世投胎。
回來之后,我卻未見尋芳,問起陸璃,他只道:“‘千瘴’已收下報酬?!?p> 至于那捉妖人云姜與狐貍尋芳,我后來再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