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忙過百花節(jié),山上就開始清凈起來。除了有來取祈福帶的之外,便也沒什么事可忙了。
吃過齋飯之后,善淵便帶著師弟正澤來后山取下祈福帶。
正澤是他在下山化齋時撿來的,善淵見他無父無母獨自一人著實可憐,便帶著他回了寺里。正澤喜好讀書,自是比旁的師兄弟們都要成熟些,卻總愛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善淵,總歸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正澤將取下來的祈福帶放進一旁的籃子中,抬起頭,看見兩條系在一起的空白紅色祈福帶,他抬手想要解開,卻突然被善淵攔下來,“這一對便不用取了?!?p> “為何?”
“便是取下來也不會有人來收,倒是又不知被遺棄到哪個角落,白瞎了人家的一番心意?!?p> 正澤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但瞧著師兄的臉色不好,便也不再追問。
兩人無言,只顧埋頭做自己手中的事情,一會兒便取完了祈福帶,準備從竹林離開。通往廟里的路只有一條,這會兒走到一半便被人群堵住了,善淵瞧著一旁人的打扮,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便上前打聽,“施主,可否告知前方發(fā)生了何事?”
在后邊候著的隨從瞧見是山上的僧人,態(tài)度恭敬起來,道,“今日我家老爺與夫人上山為小姐祈福,三步一叩首,行的是大禮啊,若礙了小師傅的方便還望多多海涵?!?p> “倒是無妨,”善淵答道,“天下父母心,佛祖定會保佑的,阿彌陀佛?!?p> 倒是一旁的正澤湊近他,低聲道,“若是祈福,三步一叩首也實在是……”
善淵不言,只顧自己低頭在旁的小道走,免得驚擾到他人。寺門口,師父與師兄正等在那處,看到他來,師兄的眼神閃爍了下,看向一旁兩鬢花白的元渡大師。
善淵和正澤恭敬地道,“師父?!?p> 元渡抬眼,已經(jīng)半百的年歲讓他在慈祥之下又添了些許威嚴,話未出,就已經(jīng)讓人倍感壓力。片刻后,他才開口,“去吧?!鄙茰Y應著,和正澤分開后從側門回了寺里,腳在跨進門檻的一瞬,鬼使神差地轉頭看向那對還在磕頭的老夫妻,心里不知為何一陣涼寒。
有抱著香火匆匆走過的師弟們,低頭討論寺外的事,沒顧及到他直直地撞了上去。
懷里的香火撒了滿地,小師弟們看了大叫不好,“這些是要給那徐家人送過去的,可萬不能沾了灰燼?!?p> “無妨,只一點也還是能用的?!鄙茰Y彎下身子幫他們拾起來,安慰道。
“師兄不知,這香是用來給徐家大小姐驅除邪祟的,自然是要干凈。這下恐怕要再跑回去一趟拿些新的了。”
另一人又道,“可師父還要咱們二人去前堂打掃呢,耽誤了時辰可怎么辦?”
“無礙,你們盡管去便是了,剛好我要去四師兄那里送祈福帶,正巧討些干凈的香火,一會兒給你們送過去?!?p> 兩個小師弟謝著,又匆匆地走了。
善淵一手提著籃子,懷里還抱著香火,心里直犯嘀咕,這幾日怕是真的休息不好,總是心慌,方才還沒什么感覺,這下倒是慌得厲害,直教人心煩意亂。
四師兄管著寺里的香火等瑣碎的小事,平日里待在后面的別院里誦經(jīng)念佛,也不見出來,倒也是也是樂得清靜。善淵小時候誦經(jīng)累了,便到四師兄的別院里偷會兒懶,好不自在。這幾日事情多,他也有一陣沒有來看四師兄了,心里倒是牽掛得很。
剛進別院,就看見背對著他澆花的四師兄,善淵喊了聲,“師兄?!?p> 萩瀝回過頭來,便看見了他,笑道,“善淵今日怎的想起到我這來了?”
“師兄莫怪,這幾日寺里事情多,前不久還跟著師父下山便沒顧上來看師兄?!?p> “今日若不是來送祈福帶,我瞧你也不會記得來看看你這可憐的師兄,”萩瀝放下手中的東西,推門進去,“進來吧?!?p> 善淵答應著,四師兄雖說話直白了些,但人卻是十分好的。
“師兄,方才碰上來的兩個師弟,行色匆匆的不小心將驅祟用的香火摔到地上弄臟了,我便順手過來在討些干凈的帶過去?!?p> 萩瀝接過他手里的籃子跟香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問題,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一句,“小師弟,你身上的塵世味兒可越來越濃了?!?p> 善淵一愣,不明白此話何意。
可他也就是笑笑,便不再提了,“正好,那戶人家的姑娘身上的戾氣重,師父讓我在桃木上刻了些佛經(jīng)和那姑娘的名字,打磨成梳子,好讓人天天帶著。既然來了,你就順手送過去吧。”
“要我說,天下蒼生自有個人的命數(shù),那姑娘天生是個極陰之人,命中有劫,就算是佛祖也無能為力。只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還專程送了那姑娘戴的鐲子來,就算是開了光,也只能是保佑健康,哪能改變命格……哎,我到底把那香火放在哪兒了……”
萩瀝鉆到架子后面給他找香火,這廟里多久不來一個驅祟的,專門的香火也就沒用心整理,現(xiàn)在找起來自是廢了一番功夫。他還不忘提醒門口站著的善淵,“那物件兒在我桌上放著,你去找一下?!?p> 善淵答應著,走到他那個雜亂無章的‘桌子’前,實在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無奈地收拾,一邊回味他方才說的那番話,手指一頓,摸到了那個桃木梳子。
極普通的樣子,一面刻著經(jīng)文,另一面……善淵翻過來,呼吸一滯。
那上面刻著三個大字——
徐……
清梔
徐清梔。
善淵慌亂地閉上眼睛,渾身抖個不停。
怎么會這樣呢,那日見面,她分明還是好好的……
清梔……
徐清梔……
此刻他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名字,一遍遍的,反復呼喊,像是要爆炸一般。
身體不受控制地動起來,幾乎要沖出去。卻突然被人扯回來,那力量不容抗拒,他麻木地抬起頭,看到了四師兄那焦急的臉,“善淵,你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好好的……
可是清梔卻要受苦了……
萩瀝方才好不容易在一堆雜物中翻騰出來他要的香火,就看見善淵站在他桌前發(fā)呆,喊了幾聲也沒回應,剛欲過去扯他就看到這孩子滿臉淚痕,像瘋了般往外沖,嚇得他趕緊伸出手去扯他。
誰知善淵像著了魔,力氣大的怎么也拉不住,幸虧大師兄趕過來兩人一同將他壓制住,不然還不知會釀成什么后果。
萩瀝瞧了眼躺在床上尚未醒來的善淵,心有余辜,“師兄,善淵可是在人間沾了什么不祥之物,今日他來,我便在他身上聞到了不同的氣息……”
像是女子的脂粉香……還纏著一絲妖氣。
當然,這后半句他沒敢告訴大師兄。
大師兄站在窗邊,沉吟半響,道,“萩瀝,今日之事,先不要告訴師父和他人……”
“嗯?”萩瀝不解。
“善淵他……怕是破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