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刻,霞光滿天,輕柔的紅紗帳兜著血紅的燈籠,努力不讓它墜下天邊。那鋪展開來的鮮艷之色,讓萬葉山的殘落楓葉顯得無比黯然。
這時候的萬葉山,安靜得不像話。
和其他宗門世家不同,流丹閣極擅符道陣法。萬葉山從山腰往下沒有一個守衛(wèi),也完全不需要。
大紅燈籠在山道上輕輕搖曳著,仿佛要照亮些什么,又仿佛,要催著那夜色加深。黑衣謂之夜行衣,此時夜幕尚未降臨,卻有一個白影出現(xiàn)在了山道上。
那人身形挺拔瘦削,仿佛是位少年。
枯葉紛飛覆石階,白雪如鹽撒枯葉。一只黑色翹頭靴踏上石階,耳邊窸窸窣窣便是一陣葉碎之聲。
山頂上正在吞餃子的許仙仙忽然停了筷子,明明什么都沒有,卻向窗外看了一眼。
有的東西,還是看得很清楚。
王徽南不是修行者,卻很了解仙仙。
于是她頭都沒有抬,只低聲嘆了句:“盡是些宵小之輩?!?p> “咦?”那人仰頭輕笑,好像隔著山也對上了許仙仙的目光一般,“流丹飛閣,不負此名?!鄙倌甑穆曇魳O低,輕得像一陣風。
“天火啊天火,你離我越來越近了?!蹦巧倌暧质琴康匾恍Γ浑p桃花眼眼角微翹,如同清冷玉鉤,盡顯風流態(tài)度,攝人心魄。
只可惜那笑意如曇花一現(xiàn),即刻便逝,讓人不禁懷疑那抹溫柔是自己生出的錯覺。
少年剛上一級,便繃直了脊背。
一股強大的威壓撲面而來,“刺啦”數(shù)道裂帛之聲乍響,好聽得如同一支樂曲。
一、二、三、四、五、六、七……
許仙仙已經(jīng)扒了十只餃子,全是王徽南費了一番心思捏的柳葉樣式,又染了五彩,放上胡蘿卜花和香菜做點綴,倒正像是一池的錦鯉,也難怪許仙仙的小肚子能裝下這么多。
王徽南見許仙仙吃得高興,拿了碗去又要給她再添幾個。
不料,許仙仙拒絕道:“飽啦飽啦,我只吃得下十個?!?p> “他也只上得十級?!?p> 十道裂帛聲,十處新傷痕。
兩道于腕處欲斷筋脈,四道在腰腹奪人氣力,三道于雙腿斷人生機,最后一道直襲面門,從眉心至下頷,破了玉人美顏。
汩汩溫熱血液自傷口流出,白衣上綻開朵朵紅梅。
少年面色微沉,目光投向了那鮮艷的大紅燈籠,眼中不覺染上一層赤紅血色,仿佛被激怒的嗜血兇獸。那眼神冰涼而無情,可怕到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大開殺戒。
然而他沒有。
少年看了那燈籠許久,眼神灼熱得像是能在燈籠上焼出個洞來。但他還是離開了,悄悄的,帶著紅梅朵朵。
少年看了燈籠多久,許仙仙就把筷子舉了多久。直到那人走了,她才舒了一口氣,把筷子放下。
“怎么?”王徽南輕聲問道。
“走了?!痹S仙仙說。
“走了還不好,難不成你還想人家留下來陪你耍?“王徽南取笑她道。
“他察覺到我了,可是不應(yīng)該……”許仙仙說話像個小大人似的,捂了捂心口道,“他不應(yīng)該看見的?!?p> “看了便看了,難道偌大一個流丹閣,還怕這些不速小人?!蓖趸漳峡床坏眯⊙绢^皺眉,招呼丫鬟收拾了碗筷,就把許仙仙吆喝著往床上去。
“哦……”許仙仙送走王徽南,在床上坐了許久,也沒讓自己狂跳的心靜下來。
不知為何,那人身上有一種她很熟悉的氣息。熾熱得灼人,暴戾得充滿殺氣,卻讓她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
不,或許不是他,而是——它!
簡直就像跳動著的燭火一樣啊,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害怕會被灼傷。
“他是誰?”許仙仙剪了一截燈芯,弱下去的火光再次明亮。
沒有人回答。
一個真正的夜行者出現(xiàn)在窗外。
同樣是白衣,但他是光明正大的。
“仙仙,早些睡?!币粋€高大的影子出現(xiàn)在窗戶上。
許久,沒有回聲。
白衣青年駐足靜聽,一道掌風襲去,燭光熄滅。
另一個房間的燭光亮了起來。
“祭祀禮成,你便動身?!敝心昴腥说穆曇羰值统粒踔劣行┧粏?。
“父親?!痹S祁敬的聲音小了下來,“明知道……為什么不能……”
“我早該去見你娘了?!痹S父微微嘆氣。
“父親……”許祁敬有些哽咽,眼中染上三分薄紅,緊緊盯著某處發(fā)神,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你要記住,你姓許?!?p> “他們要我許白雁死,沒要許家亡?!痹S父有些自嘲地拍了拍臉,又指著某件被掛起來的、像是放了很久的朝服道,“護國侯?這名號何用?伴君如伴虎,朝中勢力牽扯復雜,向來沒有能算清楚的道理。君王薄情,猜忌多疑,用人如用物,不過看順手與否。用時要我三頭六臂、刀槍不入,閑時又忌憚我,巴不得拔了爪牙?!?p> “護國侯護國,不護帝王家?!?p> 撞到許祁敬有些驚異的眼神,護國候笑了:“你從未聽過我如此說對不對,這是你娘說的。她比我聰明多了,卻死在我前頭?!?p> “你娘本非凡人,塵世污濁,留不住她??上上刹灰粯樱灰粯?。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我和你娘或許寧愿讓她死在襁褓中,也不會讓她到世上來平白遭罪?!弊o國侯目光一暗,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罷罷罷——”許白雁神色一斂,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忽而大笑道,“來,靈開山一往,看你是否有所得?!?p> 許氏劍法,輕盈疾速、奇詭多變,有“花劍”的戲稱,然而笑談歸笑談,誰也不敢低估了許氏劍法的威力。
想當年護國侯平亂,用的是箭,卻沒人見他使過劍。巧不巧幾個許氏分宗的紈绔子,自以為得了真?zhèn)?,到花樓酒肆去顯擺。打輸了叫人家混混吊在樹上笑話,大罵許氏劍法只有花架子。
翌日,正是少年意氣的許氏長子許祁敬便提劍來了。
“家門之恥。”許大公子一劍,挑金絲銀線,赤火融金,許氏家紋從幾個紈绔子的衣袖間消失。
“許氏之辱。”許大公子第二劍,劍氣凜然,將那清江橫劈了個十字。
這兩劍,沒成法,卻成了許大公子的名氣。商鼎的金丹修士中,出了好些不凡的少年天才。商鼎人崇武,而中原的世家貴胄們由以劍為最,凡稍有身份者,無論習武習劍與否,往往佩劍。中原京畿的蕭、楚、白三大世家中,也是劍修居多。
文人論才,雅士比劍。不知何時亦成了種談資。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那兩劍讓許公子名極一時不錯,可真正讓他之名享譽整個商鼎國的,卻是在兩年后由萬仙盟主持的滁州劍會。
“怎么只劈了兩劍?”一道劍意襲來,護國侯這一問來得突然。
“一劍少了,三劍多了?!痹S祁敬側(cè)身一轉(zhuǎn),劍尖從他左肩斜斜擦過,他立刻回身橫擋,劍氣四激,赤火撩動。
“小子。”兩劍在空中摩擦,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勢若游龍。
“好好守著?!?
緣君九月
第二章和第三章順序反了親~ 無奈~ 也不是很影響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