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睜眼看到一個面如桃花,眼角泛紅的青衣女子時,許仙仙都還有些恍神。再一回神,就已經(jīng)被拽入了女子懷中,只聽她口中不住安慰:“可憐的小郡主……要是先王妃看著你這個樣子,肯定心疼死了?!?p> 女子柔軟的懷抱里,是怡人的百和香。
“該喜慶些才是,”女子眼眶紅紅的,看來是真的心疼她。
舊人?
許仙仙努力回憶她曾經(jīng)在棲霞院待過的那幾天,能想起來的卻都只是花雕白蘿卜和梅花酥一類的東西,再就是如云的美人。
“你是……”縱然是蜀王府的美人里極為出挑的,許仙仙也僅僅能回想起她是許旭州身邊的一個大丫頭。
“奴婢綠浮。”女子笑吟吟握住少女的手,目似秋水橫波。
許仙仙向來不喜歡身體接觸,下意識一縮手,見綠浮眼中閃過一絲心酸,立馬解釋道:“我,我不是——”
“是奴婢逾越了。”綠浮淺淺一笑,心想郡主和王爺小時候簡直太像了。
明明內(nèi)心無比柔軟,卻要豎起渾身的刺,像只防備的小刺猬。
“綠浮……姐姐,”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沒有半分作偽。
那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樣子看得綠浮心坎一軟,忙道:“郡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p> “這里,就我一個人嗎?”許仙仙不見兩只小紙人,有些著急。
不料綠浮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只聽她忙道:“因著過幾日是郡主的生辰,府中小廝丫頭們都忙著,故這院里現(xiàn)在冷清了些?!?p> 許仙仙一聽“生辰”二字,有些發(fā)愣,遲疑地看了綠浮一眼。
“郡主是想問那兩個與您一同來的紙人吧,他們正在院子里和咕咕玩呢?!本G浮立刻會意,看著她要起身,趕緊取來一件蜜合色云錦圓領棉襖,關切道,“今日是白露,郡主身子孱弱,要多穿些才是,可千萬別涼著?!?p> 許仙仙心里一暖,順手接過她遞來的小暖爐就問;“我要去見許——父王,現(xiàn)在可合適?”
被人面蛛嚇了一遭后,她反而平靜了許多,內(nèi)心的意念也愈加堅定。
支撐著她一路前行的,不是復仇,甚至不是對義丹和哥哥的思念。
這是她的選擇沒錯,從來都沒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與理由。
她是為了生,更是為了好好地活。
想通這一點之后,許仙仙渾身一輕。
鋼鐵般堅韌的蛛絲一斷,輕飄飄變成了空中繚繞煙霧,黑暗被柔和的白光劃破,四周的景象漸漸離她遠去,人面蛛最后仿佛是對她笑了笑,那憨態(tài)真有些像懸崖邊的石獅子。
心如磐石的少女如履平步,在踏上石崖的最后一步,就聽見一聲低低的驚呼:“郡主——”
恐怕是神識太耗,幸虧那一步。綠浮有些后怕,心中對許仙仙又多了幾分憐惜。
綠浮本就是眼若水杏、眉似遠黛的豐美女子,這擔憂人的模樣,倒是讓許仙仙想起了許王氏那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出的風情。
闊別五年,外面的世界大概早已天翻地覆,也不知義丹到底怎么樣了。雖然與外門的人不熟,但大哥不在,義丹就是宗室最后的男丁,想來也不會被虧待。
“王爺?shù)故呛屠贤鯛斠粯拥暮菪?,七歲才將您接過府不說,才接回來沒享幾日福就……”雖然有些不習慣,許仙仙還是沒辜負綠浮給她穿衣梳妝的好意,綠浮輕言細語說著,她就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
直到綠浮一句“郡主小時就生得粉雕玉琢的,皮膚白得像個瓷娃娃,怪惹人憐愛?!?p> 她心里一顫,果然是見過的。
然而綠浮繼續(xù)道:“郡主的名,還是神都靈隱寺的覺慧大師起的,不知記不記得?靈隱寺旁邊就有一家點心店,郡主最喜歡他們家的梅花酥,每次一走到那里就挪不開眼睛?!?p> 許仙仙心中更加疑惑,她從小到大就沒下過山,怎么會和蜀王府的人有交集?
于是她皺了皺眉,故意露出一副疑惑重重的樣子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問的樣子。
“郡主不記得也是應該的,畢竟那時年歲還小,后來又生了一場大病,那時王爺在神都處境尷尬,無暇分身。因此……小郡主一痊愈,王爺還向皇上告假,親自將您送回蜀地安置。”綠浮給她梳了個雙平髻,特意束了一條小小的藕荷色發(fā)帶。
“你說的是——元祿三十五年?”許仙仙猶豫道,她從來沒有下過萬葉山不錯,可許義丹不一樣。
元祿三十五年,西南七州大旱,瘟疫流行。許義丹因為身體孱弱,當時又受了氣,臉色成天難看,咳嗽得厲害。許父原本忙于軍務,不常在意孩子們的瑣事,卻就那一次,和許母商量著,讓二夫人帶著他去神都的靈隱寺求符。
“郡主想起來了?您那時那么小,我都不敢相信是個五歲的孩子?!本G浮專心給許仙仙挑著襯色的發(fā)飾,絲毫沒有注意到她臉上不自然的神情。
綠浮最后挑中了一對襯氣色的紅色海棠花發(fā)梳,卻又在許仙仙的要求下?lián)Q成了兩朵素色的絹花。
“郡主生得好看,應該常笑笑才是。”綠浮莞爾一笑,對著她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不由得失笑。
可惜許仙仙腦子里全是謎團,實在笑不出來。
二夫人與她母親同出一族,待她和哥哥如親子,她實在不相信,這個人會騙她。
少女托腮,推敲著往昔之事,才突然注意起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許母雷厲風行、性子剛烈,和脾氣死倔又心氣高的父親沒少拌過嘴,就連在院子里打架也不是沒有過,卻往往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就算沒有人從中調(diào)停,也總會有個人先服軟。
而二夫人和母親性格完全不同,端的是溫婉賢淑,挑不出什么錯來。
父親與她相敬如賓,從來沒吵過架。尤其是許母逝世后,二夫人一人主持中饋,把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兩人卻如陌路一般,鮮少言談。
以往許仙仙只是以為,父親是心里放不下母親。現(xiàn)在看來,倒不如說是,許母才是他們溝通的橋梁。
這實在匪夷所思。
許仙仙細數(shù)這些年的經(jīng)歷,卻實在理不出頭緒。
想著想著,她突然苦笑起來。辟邪早說如今流丹閣宗室只余她一人,那二夫人和義丹可不就——
可楚國師分明告訴她,許義丹還活著!
而這兩個人都不可能,也沒必要騙她。
除非——許義丹根本不是父親的骨肉,他體內(nèi)流著的根本不是許家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