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玲瓏”雅致幽靜,許仙仙也從來不愛差使人,除了綠浮,她幾乎沒與幾個人說過話。因此每天這里都限于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其實所有的事情,以往都是兩面和三刀包辦了。但畢竟院子大了很多,于是掃地之類的粗活,就交給下人們?nèi)プ隽恕3齾s二三等的丫頭小廝,還剩下六個一等丫頭,這還是在許仙仙說過“我不喜歡太多人”的情況下。
丫頭們大約都是二八到雙十年華,看著都是聰明靈慧的人精。待遇和半個大戶小姐也差不多了,只做些風雅之事。
只是其中有個名叫于棠的,自言她從先王妃逝世后,就專管這一池的荷花。
莫不是駐顏有方的靈修者,看來蜀王府不僅美人多,靈修者也多。
池中多半為重瓣的白蓮與粉蓮,她最喜歡玉蝶虎口和落霞映雪兩種,站在月臺上練刀,一練就是一整天。
不得不說許仙仙的外表長得極具欺騙性。黑發(fā)細軟,皮膚是沒有什么血色的白皙,唯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著靈氣,惹人憐愛。很有幾分傳言中“身體孱弱”的樣子。
然而平旦時,天蒙蒙亮,就已看見月臺上女孩練刀的身影。
練來練去只有反復的劈、掛、扎、撩幾個動作。
她雖然手上力道仍有幾分欠缺,也稱得剛猛。最值得贊嘆的是,她步法敏捷迅疾,應了短兵之利利在速的說法。
想著郡主身體孱弱,清輝玲瓏設了個小廚房。早上用膳,或者吃什么點心,都是在這里做的。
兩面和三刀也如在后山時一般,一靜一動,兩面在小廚房燒水做飯,三刀就跟著主人四處亂跑。許仙仙只覺得處處亭臺水榭,步步生景,到處看著都是玲瓏雅致,頗有些江南水鄉(xiāng)園林之風。
等跑步回來,池中荷花已經(jīng)開了大半池,兩面和一個綰了雙丫髻的少女正盈盈從小橋上走來。因著筑基的緣故,兩只小紙人早長到了三尺多高,齊著少女的肩。
少女第一次看見這樣有靈性的紙片人,卻并不驚訝。恰好去取茶,便問了兩面的意思,兩面不能說話,卻一眼就從架子上挑中了裝著白月光的小罐子。
兩面捧著一個半掌大的小罐子,自稱云裳的侍女,提著一個小水壺。
“這是兩面選的茶,名為白月光。白露這會兒的茶,口感甘醇,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郡主會不會喜歡。還是郡主往日都愛喝些什么,讓奴婢去備著?!痹粕褱芈暤?。
“就這個吧,我往日不怎么飲茶。”如果菊花枸杞茶算的話。
畢竟兩面也是只活了幾百年的金狐妖,就算記憶被清洗了,比許仙仙高出不知幾大截的品味還是在的。
“郡主喜歡這落霞映雪,可要在缸里養(yǎng)兩枝?”于棠穿了一件玄色的直領對襟褙子,幾乎和假山融為一體。
許仙仙沒什么講究,好看就是好看,怎么都好看。便應了于棠,于棠采了蓮,又不知從哪里尋來一對透明的小蝦,養(yǎng)在缸里。
許仙仙以為自己起得早,實則六個住在院子里的大丫頭都已經(jīng)各司其事了。
云裳擅茶,盛著往時儲的梅雨水,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余下四位容色各異的美人,許仙仙暗暗猜測是侍衛(wèi)。后來才知道是無用武之地的琴棋書畫四侍。
其實兩面和三刀自以為完全可以代替這六人,只是許仙仙覺得院里多些人也熱鬧,也好讓勞累多年的兩個紙人休息休息。綠浮時不時來看看她,向她說些生辰宴上的籌劃。
許仙仙覺得無趣繁瑣,倒也耐著性子聽。
辟邪在破陣后安靜了幾日,好巧不巧就在某天許旭州差人把那頭大貓熊送過來的時候,又生龍活虎地竄了出來。
“你看這利爪,這尖牙,這光滑的皮毛和柔韌的身體?!北傩暗穆曇袈犉饋砭拖窨瓷狭苏l家小媳婦的流氓,他趁許仙仙身邊幾個侍女不在,化了人形,問起來那頭白羆的事,“你看,我上次說的事情怎么樣?”
“什么事情?”許仙仙早已經(jīng)忘了。
“就是你破陣那天,本尊不是告訴過你,本尊需要一副強壯的軀體?!?p> 許仙仙這下是真的有機會每天劈竹子喂白羆,她手上動作不停,輕輕“哦”了一聲。
“你要奪舍?”她瞥了一眼正沉迷于撫摸白羆光滑皮毛的辟邪。
“暫時借來一用?!北傩奥詭нz憾地嘆了一聲,“可惜沒長翅膀。”
“我紙人剪得不錯,也可以剪個你出來??扇菁{神魄,又好隨身攜帶,你看怎么樣?”許仙仙說的是真心話,紙人最開始只是小時候剪來好玩的。承載神魄,是因為凝氣時靈力地位,看兩面和三刀神魄不穩(wěn),才想出來的主意。
“不怎么樣,”辟邪背過臉去,把頭埋在坐著啃竹子的白羆背上。從許仙仙的方向看過去,就像是大貓熊的背上長了一片耀眼的金色長毛。
“明天是我的生辰宴?!痹S仙仙沒頭沒腦說了句。
“哦……”辟邪聽著,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可我生辰在六月初六。”許仙仙慢慢吐出一句話,“九月十五,是義丹的生辰。”
“六月初六,重陰之日?!北傩暗吐暷盍藘杀?,“重陰之體,對神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容器了?!?p> 郡主的生辰是九月十五?如果說之前只是猜測,那么在安排生辰宴后,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了。一直以來,在府外“靜養(yǎng)”的郡主許清瓏,就是胎里不足的許義丹。
許仙仙忽然覺得有些惆悵,這五年,她沒有一天不想著回到萬葉山去找義丹。可真正當許旭州告訴她,她可以在所謂的生辰宴上見到自己的幼弟時,她卻慌張起來,心神不寧。
如果有的人注定要在漩渦之中,她不希望,那其中有許義丹。
但理智又告訴她,他們姐弟二人,或者說整個流丹閣,早就已經(jīng)卷入了那個漩渦。即使上一代人消失,就憑這其中牽牽扯扯。余下的人,也無法抽身。
許仙仙在月臺上坐了整晚。夜里霜重,于棠勸不動她,只好給她加了件羽毛緞斗篷,與她一同枯坐。
直到平旦,荷花隱隱有要開放的跡象,許仙仙才轉(zhuǎn)了轉(zhuǎn)冷僵的胳膊,開始了平日里的練刀。
她用一晚,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所期盼的,不是再見。而是再見之后,還能再見。
而自己所忐忑的,也正是,再見之后,再難得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