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小姑娘還是快回家吧,少跟那些無父無母的野孩子扯上關(guān)系?!崩习迥锏淖旌脱劬σ粯有Φ脧潖澋模肮亲永锏臇|西,就是改不了的?!?p> 許仙仙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儲物袋丟了而傷心還是因為信任被辜負(fù)踐踏了而后悔。
“我真是個傻子?!痹S仙仙恨不得往自己頭上敲兩下。山精野魅什么時候能騙得過她,哪個想騙她的小妖怪不是被她戲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人前她哪里不是處處謹(jǐn)慎小心試探,結(jié)果居然能著了一個小孩的道?
許仙仙再次向老板娘道了聲不輕不重的謝,她總覺得這個人讓她看不清。
“沒你想的那么好,也沒你想的那么糟?!痹S旭州的話好像還在縈繞在耳畔,許仙仙本就有些呆滯的眼神更加迷茫,她再次感到了這個城市的陌生。
“沒關(guān)系,還沒死呢,著急什么……”許仙仙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再去尋儲物袋??倸w他是打不開的,那儲物袋又留了她一縷神念,不怕找不到。
“先睡一覺?!痹S仙仙故作淡定地走向了白天詢問過的城南破廟,手中被彎成對折的銅錢卻出賣了她的內(nèi)心。
……
潮濕陰暗的巷子里,一個細(xì)手細(xì)腳的矮小黑影竄到巷尾最破落的那戶人家面前。木門破破爛爛,稍微一動就是“吱呀吱呀”的聲響。他看起來卻是很熟練,只推開一條小縫,拖著被打折的那一條腿卡在門口,側(cè)著身子往里面縮,像只貓兒一樣靈巧。
“那死孩子又哪兒去了?”一個婦人的怒罵聲,“有娘生沒娘樣的賤種,一天到晚不知道干活不說,凈知道瞎跑——”
“孩子他娘,咳咳——”咳嗽連連的男人聽著就是中氣不足,“你小點兒聲,讓小六聽著怎么辦。這孩子畢竟是我兄弟的,甭管那婆娘是誰。他身世可憐……咳,你是家里頭管事的,好歹不讓他餓著?!?p> “什么——倒還成了我的不是?”那婦人彪悍,一張嘴就像戳人的刀子,“他是哪家的大少爺啊,好吃好喝供著,給個屋子住著,這不也養(yǎng)了六七年?誰是你親兒子?。〖依镱^這么多張嘴,你在漕運那里跟人動手之后又被打個半死的。現(xiàn)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沒了活路。你以為就那賠來的二兩碎銀子夠咱們吃多久?他怎么了,兩三頓不吃還能餓死了?我看他頂嘴倒是挺有精神氣的。”
“你這死婆娘——咱們老朱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實的手藝人,我和我兄弟兩個相依為命。他既然是我兄弟的種,那就是我朱家的后。你個婆娘頭發(fā)長見識短的,他餓得那皮包骨頭的樣子看著還不如個乞丐,你是要打誰的臉?。俊?p> “哎——當(dāng)家的,當(dāng)家的我簡直是冤枉啊。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順眼,也總不敢不在家里頭把他給餓死了吧。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的古怪,就連咱們家老大那樣在外頭幫工做活的,吃一斗碗的洋芋飯也是該的。你知道那小子從小就吃得多,喝米粥就跟喝水似的。現(xiàn)在長大些了,少打點他不說少,多打點他也不說多,一樣都是吃得干干凈凈。那回老大忙著在外面干活沒回來吃飯,他竟然連著他那碗,和老大的飯一塊兒吃了。你說這樣的飯量——”
“吃了兩斗碗?”男人震驚道,“他還吃菜?那得吃多少?”
“哪里敢再叫他多吃,他一貫不在桌子上吃,就吃著自個兒碗里的。”婦人看他表情松懈了些,連忙添油加醋道,“以前就說那女人是個妖女,你還叫我不許當(dāng)著孩子的面說??赡闶遣恢腊?,中秋前那天他吃飯的時候突然就紅了眼睛,跟妖怪似的就嘴里念叨著‘要吃肉要吃肉’。可把孩子們給嚇個半死,只是那天他跑出去了,后來也沒出什么事情,我就沒和你說。”
“他還能往哪里跑。”男人罵咧咧兩句,“就你知道就你能耐,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還不知道。大郎拿錢去干什么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嘴上維護(hù)著小六,其實面色在聽見“妖女”二字后已經(jīng)陰沉下來。
“還不是跑出去亂混了,打架去了唄——”婦人的聲音又尖又細(xì)。
屋內(nèi)漸漸沒了聲響,院里頭安靜得很。本來朱家的孩子都睡在一個大通鋪上,他卻隱隱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從小不愛和幾個名義上的“兄弟姐妹”說話。自從四歲的時候因為偷吃了廚房的饅頭遭大郎打了一頓,他就搬去了柴房住。
用朱家媳婦的話說,就是長了眼知道自己在哪個旮旯。
小男孩走路一深一淺卻速度飛快,他知道自己斷的兩根肋骨明天就差不多能長好。等長好了,心想還是去城西的羊肉鋪子偷根羊腿算了。這才不到半斤的鹵牛肉,就能折了他半條命。
柴火堆里是一床薄薄皺皺的棉絮,下面墊著潮乎乎的稻草。小男孩抹了兩把鼻子上的血,坐在硬邦邦的棉絮上,摸出身上的油紙包。王屠夫?qū)Yu牛肉,賣生的也賣熟的。自元祿來商鼎越發(fā)繁盛,夜市熱鬧,不設(shè)宵禁。王屠夫脾氣臭,又嗜酒,喝醉還愛說胡話打人,與鄰里間并不算和睦。
那一紙包的鹵牛肉本是他自己沒賣完留著下酒吃,偏偏叫這小崽子撞上,還能不打個半死!
“真香……”小男孩小心翼翼撕開紙包,濃郁的鹵香四溢。他貪婪地大口吸氣,好像這樣就不怕香氣跑了。王屠夫人不怎么樣,做的牛肉倒是一絕。不過對肚子早就癟了的小男孩來說,就算這是塊生肉他也吃得下去。
起夜如廁回來的朱三郎迷迷糊糊聽見柴房傳來的響亮的咀嚼聲和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只疑心是鬼,嚇得趕緊閃回了房間。
“還是餓——”小男孩聽見外面的動靜,趕緊把吃完的紙包搓成了個小球扔到角落里。
小男孩回想起方才聽見的對話,不禁摸著仿佛從沒裝滿過的胃,自問了一句“我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