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桃夭粉鼻一嗅，覺察到那一排的酒壇中無非是些粗劣的自釀酒，只是不曉得是從哪里進的，與正經(jīng)糟店的酒釀比起來相差可謂千里，只得無奈搖頭。但一搖頭，卻好似嗅到從樓上飄下淡淡的幾抹不同的韻味。
味道雖淡，但氣味獨特，又不是香料那種干燥的馨香，而是酒氣的香醇韻味。桃夭意識到這是沈月掌柜閨房中藏的好酒。
她對著舒云說：“且等著，我這就給你弄來！”說罷翻身一步便躍上樓梯，隨后直奔那味道的來源處了，打算將那酒給眼下這醉熏的漢子好解燃眉。
沈月坐在桌案邊，心思其實還在打量著底下，那男人的本事不俗，醉酒時隨意散逸的氣勢就不遜色她見過的大部分高手。
其實這并無所謂，以她的身份，她大可以當做是尋常煩躁的日子里的一個小小的意外。
但她認識這個男人。雖然這個叫淳于烈的男人一定不記得她。
那是在她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還是嬰孩的她自然沒有那樣的記憶，是母親在以后的日子里告訴她這段經(jīng)歷。
她出生那年天下還未太平，在嶺南去到中原的路上，路過蜀中，而蜀中盜賊群起，布滿山林。
他們一家不巧遇到了匪徒，只是小毛賊的話還算好的，父親雖然是尋常書生，但母親頗有修為，雖然因為生育的辛苦而有些不適，但一些小毛賊還是不在話下。
但那不是尋常的小毛賊，而是蜀中十二賊排行第九的徐離火，他號稱水中仙，一手御水術(shù)驚動蜀地。這十二賊不光劫道，甚至襲略了幾個大小城鎮(zhèn)，枯峰山霍亂一方。中原朝廷都知道這十二賊的名號，故而有頒布法令，懸賞這十二賊乃至副手之流的頭顱，首惡賊首郭咸的頭顱更是價值萬金。
而那男人一人一劍從江邊渡江而來，路過此地，正巧遇見徐老九襲略村莊，便要出手相助被困的眾人。
那時候的淳于烈不過十多歲，氣勢卻也不凡。徐老九見有此強人而來便不再托大，只叫兄弟們殺了被困的眾人，隨后圍攻這渡江而來的淳于烈。
娘親點出徐離火正是那領(lǐng)頭之人，淳于烈不管不顧豁命殺向徐離火，只幾個回合過去，便斬落徐離火的頭顱，摘得頭顱后追殘寇而去，被困的她一家這才安全。
……
而今也已經(jīng)過去十五年了，這男子不可能認識當初還是眾人之中一個嬰孩的她。
但她委實討厭酒鬼，這點沒得商量，就算是曾經(jīng)的救命恩人也是如此。
她還在憂郁這眼前的漢子和以往記憶中的人行為有所偏差，卻看見桃夭拍著閨門了。
“唉?！?p> 她揮手讓門開了，眼前這損友讓她頗感頭疼。
“快，把好酒拿出來，你底下那些爛貨應(yīng)付不了那人！他說要拆你的店沒聽見么？”眼前這個行事跳脫的紅衣小姑娘，實際上比自己的年齡要大，自己只是生得高大些。而兩人的緣分不是一兩句話道的清的。
“什么江南大俠，喝了酒之后還不是個醉鬼?！边B她自己都沒想到會脫口而出這句埋怨的話，她心里一驚隨即閉上了嘴，隨后指了方位，“算了，你拿去吧，底下的劣酒不是能夠招待這種客人的。”
只是還有半句藏在了心里，她尋思，如果敢拆她的店，管他是誰都要叫他好看，沒有人能從她手中再奪取什么！
桃夭望向那處角落，是一壇泥封的酒，打開泥封的酒多半只能存放些許日子，就算放在酒窖也只是杯水車薪，所以她還是問了一句：“從家里拿的酒？”
“他們送來的，我沒打算收。”沈月坐在案邊，表情不變。
可案下踢動的裙邊暴露了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桃夭看在眼里，本想著借此揶揄兩句，不過底下有個本事高得嚇人的男人，忙不迭只好先救急去了。
“早知道就不說話好了，那一壇酒可賣不出去咯。剩下的只好自己喝了。”
小掌柜坐在原地，望著敞開的窗戶，檐下的舊巢依然留在那里，只是那燕子不見了去處。
……
樓底下的舒云看向男人，那人一身渾厚難聞的酒氣。舒云不善酒力，而且尋常人家也少喝得上酒，自然稱不上喜歡酒。
這個人曾出現(xiàn)在萬寶樓頂，一身的名氣修為非是常人所及。但少年郎沒見過世面，印象中的渭城只有少數(shù)幾個散兵游勇，而且自他記事起就少與他們來往。
尋常人家眼中的大俠在他眼中也只是個喝醉了酒的酒蒙子，興許是個身法很快的酒蒙子。
他見淳于烈并沒著急，便開始觀察這個客棧。說起來他進來的時間比淳于烈都要少，但畢竟是以后做工乃至住宿的地方。
二層的建筑在長安來看不算少見，但在這個幾乎是最偏僻的巷子里，還是鶴立雞群一樣，俯瞰著一眾平屋。
從大廳望向四周，正門過來三四步就是掌柜的案臺了，上面積了一層薄灰，而身后的酒架上則稍微好些，大約是架子的隔間的遮擋的原因，灰塵只是落在了架子靠近邊緣的地方。
這時候已經(jīng)是日頭西沉的時辰，夕陽的光輝灑在粗糙的地面上，映照出塵土霧蒙蒙的一片，其上似乎有著幾個淺淡的腳印，而最深的那腳印是延伸至自己腳下的。
他這才意識到這間客棧歇業(yè)有段時間了，而他可能是那唯一的工人，還是這間客棧中唯一一個普通人。
“唉。”舒云長嘆口氣，打算先倒杯茶水，以作解酒之用。
他從門口走進了放著水壺的桌案，這邊的桌案看起來似乎尋常使用，也是周圍幾個中最干凈的那個。提起一看空空如也，只好作罷。
此刻，桃夭抱著一壇酒下來了，那酒香雖然隔著泥封，已然飄散出來，就算是舒云也明白那是好酒。
“來，你的酒！”
“碰”的一聲，桃夭將酒壇放在舒云面前，并朝舒云眨巴眼睛。
舒云心里領(lǐng)得她的意思，自己才是這個店的店員，于是接過這壇酒隨后用力打開那塊紅色泥封。
只是這個封泥不是尋常的泥土，一時間還難以弄開。
舒云憋足了一口氣，幾息后本當氣力不濟卻又感到心頭涼氣一襲，手腕忽生一股蠻勁，將那保存至今的泥封拆下了。
而在這時，那醉熏漢子的眼中精芒暴漲，看向酒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