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生雙色，
可通鬼靈。
從小到大，混跡荒郊野嶺，常居山洞樹林。吊死鬼，餓死鬼，無頭鬼，死無全尸鬼，死了又詐尸鬼什么的，自己見得不下少數(shù)。雖然偶爾會被它們突然出現(xiàn)給嚇上一嚇，不過如今自己常用來枕做枕頭的骷髏頭也想來嚇一嚇自己，是不是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
今日他著一身寶藍色裳衫，青藍色碧璽束起青絲，一路走來，環(huán)佩叮鈴作響。遙遙一看，今日打扮得體面，也是個翩翩公子。
他躍過骷髏頭，直直走向小四，瞅了眼她此刻坐的地方，頗有些嫌棄伸出手往半空一拂，等到亭下長椅干凈如初才緩緩坐下。
：“小妖妃，可有想小王？”
明明是俊郎陽光的面容，偏偏要附上他標(biāo)志性的痞笑，說話語調(diào)又實在輕浮，小四不甚想理他前面的話，只是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言下之意，上神容川請一眾神君飲宴，伏衢如今出現(xiàn)在這里必也是要去赴宴的，不過，他一個妖族之人，算哪門子神君？
伏衢自是沒聽明白她此問何意，瞇起狹長的雙眸，郁悶地嘆了口氣:“哎，今日來了個很厲害的大神，此番在紫竹林宴請了些個人物，現(xiàn)下妖族與天族修好。我父王定是要給天帝一個面子的，便硬把我與兩位王兄塞進來，著實無聊，我便出來瞎轉(zhuǎn)悠，”抱怨完又燦燦一笑，“你呢，怎么到這兒來了？來尋我？”
小四朝伏衢露出個假笑，答了句“自然不是”，接著道:“據(jù)說那位神仙天上地下舉世無雙，小尾巴想來瞧瞧，我便在這里等她，至于遇上你嘛，只能說，我這日日出門都不看黃歷的習(xí)慣，著實是不好?！?p> :“呵，”伏衢輕笑一聲，“你雖沒瞧見那位戰(zhàn)神，今日卻遇見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的三殿下，自是不虧的?！?p> 見小四不與他搭話貧嘴。就著這竹林清風(fēng)，與她盤腿而坐，冥了一會兒。
哪個凡人上了九重天還如她般泰然自若的樣子，伏衢在心中失笑，如今尋到她歡喜，心中解了一結(jié)，看她卻傻傻愣愣，更是覺得自己心似明鏡得很。想起初見，她一身嫁衣初來妖界，笑意盈盈，與自己辯談的時候也如此不怕天不怕地。那就是她骨子里的東西，她就算忘記自己是誰，也改變不了她清竹扶風(fēng)的性子。
不過，再回冥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讓她一躍輪回，丟了記憶。如今冥王身死，幾位城王為了爭奪王位大亂冥界，圣靈旗不知所蹤，外強加上內(nèi)斗，現(xiàn)下的冥界血腥之氣極重?；蛟S她忘記，才能安心在九重天也好，凡界也好安生度日，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靜了一會兒，伏衢估摸著快到了時辰，又開口道:“小妖妃，你什么時候跟我回去？”
小四不甚想理他，他又變本加厲的湊到她眼前，與她真正的四目相對，只相隔兩寸。
小四這才瞧見，他嘴臉含笑，雖然自帶邪氣卻也不比往常地萬分溫柔，他臉上只有一邊帶著個小小梨渦，笑起來像下雨久陰的天霎時照進一束陽光。
溫暖和煦時的他，怎么看，也不像個妖。
遠處一聲鴉嘶，驚起飛鳥一片。
伏衢聲音酥眠，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臉上，從她的唇一直往上，最后定在她那雙色眸上。接著又重復(fù)一遍:“小妖妃，我問你呢，你什么時候跟我回去?！?p> 小四將臉別過一邊:“我不是你的妖妃，你別在這兒滿口胡沁！”
:“我胡沁什么了？”
小四不答，卻在心中一樣一樣數(shù)著:什么姣聲鈴，什么妖妃，什么木犀。統(tǒng)統(tǒng)都是胡沁。
伏衢卻像聽到她心里的聲音，自己一一答道:“姣聲鈴可是一直在你手中的，不是我憑空給你編出來的吧。說起來，你也確實算我半個妖妃，你也確確實實叫做木犀，是你親口告訴我的?！?p> :“那為何我不記得有這些事？”
伏衢沉默半晌，撇了撇嘴道:“我不知道?！?p> :“那等你將故事編得再圓滿些了再來與我講？”
伏衢輕笑，望著天穹浮浮竹葉，怪責(zé)中也不再瞧她：“你這小鬼，是個出爾反爾之人，好歹我堂堂妖界三殿下，居然被你誆騙。哎！沒法子，小王自是個情深義重的癡情種，你忘就忘了吧！反正你就算忘了，也會重蹈覆轍地愛上我，然后愛我愛到無法自拔，最后只能求我娶你，而后三跪九叩一路磕著長頭來妖界向我道歉，我必定會心軟捂著我傷痕累累的心勉強又再將你娶回去?！闭f到此處，思索方才那成語是不是總得不太對，卻又懶得再糾正，繼續(xù)道：“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再想要一長街的鸞嬌了，我收你入房便是給你最大的恩情，到時你便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獨守空房，等我回來你再跟我生一大堆孩子，哎，命苦的咯?！?p> ?。骸鞍装V?！?p> 伏衢朝她額頭“咯噔”一彈，手無輕重的讓小四額頭瞬間起了一點紅印。
她哎喲一聲，捂著額頭便想打他。
伏衢躲得倒是快，小四一拳頭落空，站起身來，捏著拳頭再向他而去:“伏衢，你給我站住，你這個妖王的傻兒子！”
一拳頭直往他面門而去，伏衢喝了聲:“打妖不打臉！”一把抓住她拳頭，將她順勢朝著自己懷中一帶，“忽”地一下，消失不見。
又驚起一樹飛鳥。
再落地時，伏衢帶著小四到了一片仙氣繚繚之地。
他抓著小四，從容的從兩位天兵處通過，而后便見一池碧水，點著三兩處睡蓮半遮半掩將開未開。
池邊便是一排宴席，已經(jīng)坐滿了各大神君。小四本想罵他，卻在此地也不敢輕舉妄動，她狠瞪了眼伏衢，用僅兩人聽到的聲音斥道:“仙家私宴，我是個凡人！你將我?guī)磉@里干嘛！”
伏衢面帶得意，尋了處角落，等到坐定了才回道:“我還是個妖呢！”
:“可你是妖族三殿下！”
:“那你還是三殿下的妖妃呢?！?p> 飲宴正當(dāng)酣暢處，仙侍舉著酒壺在其中穿梭，是以，也無人特意注視到他二人。
桌上仙桃美酒甜糕佳肴，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匿伭艘蛔雷?，仙果蜜餞，靈芝鹿肉，好些個都是小四并沒有見過的，凝了一圈兒，口齒生津，她的眉頭終是化解了些。
瞧著那方仙友喝到酩酊處，上來便勾著伏衢當(dāng)作自家兄弟般親切地與他敬酒喝，伏衢向來秉持著來者皆是客的原則，一杯一杯地與那方仙友喝著。自然沒有功夫注意小四了，她嘴上討伐著伏衢不懂規(guī)矩，這下見他沒了空子，卻面不改色的攀上了那些剔透可人的盤中餐，心里念叨著：不合規(guī)矩是不合規(guī)矩，不過如此佳肴，浪費更是可恥啊！
于是乎，敞開肚子大干，小四在角落吃得那叫一個爽快，嘴上一圈兒油光锃亮，正啃著一個仙桃，卻見伏衢雖在回敬一位仙君酒，眼睛卻一直定在她身上不動了。
隨即一杯飲下，變幻出個絲帕輕昵的為她擦了擦嘴，他目光清和并不覺得有什么大礙，擦完又接著舉著酒杯混入了他大概一個都叫不出名字的神仙堆里。
小四自也覺得無甚大礙，只抬頭嫌棄的望了他一眼，又目光炯炯地攀上仙桃。
突覺一道目光如寒光凜冽扎向自己，她背后一涼，猛地一抬頭，宴席那頭，倒是有幾位熟人，幾位熟人中有兩位熟人自己不久前還在紫藤林見過，且那兩位熟人間氣氛還有些微妙。咦~還是避免眼神接觸，先吃為妙才是正道！
卻裝作無事，隨意一瞟，瞧見端坐正位上的那位神仙，縱然小四一介凡人，都覺得那位神仙仙澤深厚得快溢出來了。
只是，他與小四想得卻是不同。
一件泛著月白光暈的素色袍子著在他身上，簡樸淡雅卻有出塵之姿。劍眉星目，瞳似竹墨，眼中是一片祥和之境，神色淡然似包容萬物，身在飲宴酒盞間，真正所觸之處又超脫六界之外。
這便是容川上神吧。
天地景致皆因他一個眼神而生機勃勃，又因他眼神的離去而暗自神傷。不知為何，總覺得他淡然超脫間，有一絲奇異之感，有些傷心，有些失落，好像心中空落落的。
不曾想經(jīng)歷如此多的戰(zhàn)神，不是個老頭子，也不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子，雖說少年這個稱謂有些勉強，當(dāng)然他皮膚看上去白嫩細滑，吹彈可破，也不是當(dāng)不起。但他眼中飽含幾萬年的歷練，看上去就是個很有故事的神仙，叫他一聲帥大叔，才能對得起他這般氣定神閑，沉靜祥和的神風(fēng)，才擔(dān)得起他上古以來第一戰(zhàn)神的威名吧。
想必也只有這樣舉世無雙的神仙，才會引得小尾巴他們心甘情愿地為他付諸情意。
她看得呆呆地，癡了許久，突然回過神來，一拍腦門兒:“哎呀！怎么把小尾巴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