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荷塘舊事（1）

　　到了供銷社的門口，卻是安安靜靜的，沒有幾個人出入，相比熱鬧非凡的街道，顯得有些尷尬和落寞。

　　再過去，就到了電影院，在售票亭的門口外，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蜿蜒曲折的延伸到大街上。

　　而影院里的轟鳴聲透過厚厚的窗幔傳到大街上，與各種叫賣喧鬧嘈雜聲音混合在一起，震撼著這個沉寂了百年的小鎮(zhèn)。

　　李蕭辰拉過小雨荷的手，吃力的擠進(jìn)那長長的隊伍中：

　　“走，帶你去看電影?！?p>　　“沒錢買票呢，怎么看？”

　　“跟著我就行，放心吧?！?p>　　只見他擠到售票亭的窗口，踮起腳尖，向那個正忙著賣票有些焦頭爛額的年輕姐姐說：

　　“給我兩張票。”

　　那個姐姐看了李蕭辰一眼，說：

　　“蕭哥，你放學(xué)了？”

　　“嗯，我想看電影?！?p>　　“我忙著呢，沒功夫招呼你，想看電影自己進(jìn)去，跟門口收票的三叔打聲招呼就好了。”

　　小雨荷聽著有些迷茫，他連看電影都不要錢啊？敢情這電影院是他家開的？

　　“他們都認(rèn)得你？”

　　“差不多吧，他們認(rèn)識我爸，自然就認(rèn)得我。”

　　擠到了門口，那個中年的男子只看了他們一眼，話也沒說，就揮揮手讓他們進(jìn)去了。

　　小雨荷有些驚詫，腦袋瓜子消化不了，敢情這小子的面子這么大啊，不就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小屁孩嘛。

　　這是小雨荷第一次進(jìn)電影院，就著昏暗的光線，隱約看到黑壓壓的一片，座位已經(jīng)滿了，兩旁的走道上也擠滿了人，人擠著人，人疊著人，水泄不通，兩小孩被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根本看不見，只好繼續(xù)吃力的往前擠。

　　等擠到了前面，終于看清楚了，小雨荷已渾身是汗，卻暗暗的舒了一口氣。

　　在前方，一束強(qiáng)光投射在一塊巨大的幕布上，幕布上的影子活了，生動有趣，就像是真的一樣。

　　影院里正在播放《少年彭德懷》，小小彭德懷扶貧濟(jì)困，開了地主的糧倉救濟(jì)窮人的畫面里，少年凄苦決絕而又正義英勇的眼神，震撼了小雨荷幼小的心靈。

　　人世間，總是需要那么一點精神，去抗擊現(xiàn)實生活中的某些殘酷與丑陋，苦難與無奈。

　　令人遺憾的是，他們只看了幾分鐘，電影就結(jié)束了。

　　這已經(jīng)是今天播放的第六場電影了，依舊人滿為患。

　　兩小人怕被擠散了，拉著手隨著人流往外走，那場電影前面有一大截沒得看，小雨荷心里隱隱有些不舍得離開。

　　下一場估計要過30分鐘后才能開始，看完再回家的話，天肯定黑了，小雨荷只好先忍著，有機(jī)會再看，反正李蕭辰只要露個臉就可以免票，有的是機(jī)會。

　　李蕭辰怕人群擠到她，把她拉到了一個人少的角落里站定，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兩人才出來。

　　大街上，剛才擁擠不堪的人群就像退潮的洪水一樣，開始慢慢的向各方散去。

　　除了鎮(zhèn)上的和臨近的幾個村莊，很多地方都要走很遠(yuǎn)的路才能到家，現(xiàn)在往家里趕的話，遠(yuǎn)一點的地方回到家時天就已經(jīng)黑了。

　　寒露前后，早晚天氣中已有了絲絲的寒意，這白天變得更短了，太陽也下山的早。

　　一路上都有人和李蕭辰打招呼，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都有，除了熟絡(luò)點的，李蕭辰鼻子哼一聲算是回應(yīng)外，其他的都一律的不做聲。

　　“怎么那么多人認(rèn)識你??？奇怪?！?p>　　“這有什么奇怪的，他們是想通過我討好我爸，我見得多了，見慣不怪。”

　　小雨荷眨巴著大眼睛，他爸究竟是什么人物，人人都巴巴的來討好?

　　.......

　　這段日子，每天下午放學(xué)，回到村口的時候，都看見小黑在樹林邊的草地上悠閑的吃著草，那條長長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著拍打著身邊的蠅蟲。

　　它的身邊，站著一頭毛發(fā)稀疏的灰色小牛，小牛剛出生三個月，不太喜歡吃草，總是纏著小黑要奶吃。

　　小黑發(fā)現(xiàn)了村口背著書包的小雨荷，朝她抬起了頭，“哞”的叫了一聲和她打招呼。

　　小雨荷快快的撒開了蹄子跑了過去，抱住它的頭就擼它的毛發(fā)，直把毛發(fā)糟蹋得亂糟糟的才肯罷休。

　　“小黑，你又在等我放學(xué)啊?！?p>　　小黑沒有嫌棄她的粗魯，很親熱的用鼻子蹭蹭她的手臂，癢癢的，害得小雨荷咯咯的笑。

　　然后，小黑很自覺的趴在地上，等著小雨荷坐上去，它要背她回家。

　　小雨荷坐在它的背上，不成調(diào)的哼著剛在學(xué)校里學(xué)的歌曲，聲音有些稚澀：

　　“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

　　小黑悠然的踱著步子，小牛犢乖乖的跟在后面。

　　西邊的晚霞被染成了橘紅色，耀眼而輝煌，落日的余暉照在他們的身上，投下一串長長的影子。

　　此時，鳥兒回巢“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響徹林間，不遠(yuǎn)處，炊煙正裊裊的升上暗藍(lán)色的天空。

　　旁邊的瓦房一片寧靜和安詳，在夕陽的照耀下，在輕輕的炊煙中，古樸而素雅，歲月悠然自得。

　　......

　　這天是周末，秋天難得的下了一場大雨之后，天空水洗過一般，異常的明凈高遠(yuǎn)，小雨荷一大早就出門去，尋找一種開著紫色小花的小草。

　　昨晚上意識迷糊多年的阿奶雙腳疼痛難忍，哼哼唧唧折騰了一整宿，陳月鳳天一亮就叫唐雨荷去找這種草藥回來，搗爛了給阿奶敷上去。

　　這種草喜歡生長在潮濕陰涼的地方，在多水的田埂上到處都是，她隨手扯了一把，抬頭看見和煦的陽光正照在秋天的田野上，稻子還泛著點兒綠色，再過十天左右，就該成熟了。

　　回到家來，小雨荷在家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用錘子把草藥搗碎，青青的汁液順著石頭流到了地上。

　　剛剛跳出地平線的太陽，把那一片小樹林照得燦爛，小鳥的叫聲吵鬧不休。而在東南角的地方，有一座山峰的輪廓隱隱約約若隱若現(xiàn)，有點兒像海市蜃樓的美麗與夢幻。

　　山峰似乎離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又似乎近在咫尺，只有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才能看得見個大概的輪廓。

　　打小的時候，小雨荷就聽過阿奶叨叨絮絮的說：那山因形狀像極了葫蘆，所以叫葫蘆山。

　　傳說是當(dāng)年孫悟空大鬧天宮，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后，把裝仙丹的葫蘆隨手一扔，那葫蘆隨風(fēng)就飄到了這里，落在地上便成了葫蘆山。

　　葫蘆山上有一泉眼，源源不斷的冒出甘甜的泉水來，匯成溪流，溪流彎彎曲曲的流行千里，終于到了的低洼處積水成潭，這潭水常年累月的浸吞周圍的荒原，漸漸的就形成了巨大的湖泊。

　　......

　　小雨荷搗好了藥之后，就把阿奶扶出來坐在搖椅上曬著太陽，秋天的風(fēng)兒有點微涼，陽光正好。

　　小雨荷用手把草藥輕輕的抹在阿奶的腳踝上，腳踝上因疼痛而有些臃腫。

　　阿奶的皮膚仿佛經(jīng)歷了千年的風(fēng)霜，像枯樹皮一樣蒼老而粗糙，沒有一絲血色。

　　整日處于迷茫狀態(tài)中的阿奶，今天居然瞇縫著眼睛微笑的看著她，臉上密密麻麻的皺褶舒展開來。

　　“阿奶，舒服嗎？”

　　“呵呵——舒服，涼涼的。我的荷子手真巧。”阿奶的聲音顫顫的，卻很慈祥。

　　小雨荷的鼻頭一酸，眼眶一紅，好想哭，不為其他，就為她今天認(rèn)得她。

　　自她記事起，阿奶就處于常年的昏睡狀態(tài)中，眼神迷茫凄惶而不知所措，偶爾的清醒時間也非常的短暫。

　　3歲的大勇，手里搖晃著一條竹竿正把一群鴨子往水塘里趕，鴨子搖頭晃腦擺著屁股“嘎嘎”叫著往前擠，有一兩只毛絨絨的小鴨子的被擠了個四腳朝天，直蹬著雙腳翻過身來時，已經(jīng)落在了后面，于是“嘎嘎”叫著去追趕前面的隊伍。

　　小勇剛四五個月，屁股還是尖的，坐不穩(wěn)，只好肚皮沾地手腳不著地的趴在地上，看見鴨子就手舞足蹈的興奮“啊啊”叫著。

　　他們姐弟三人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母親一狠心賣了一擔(dān)稻谷就買回來二十只鴨子，說是養(yǎng)大了可以下蛋給他們?nèi)顺浴?p>　　小雨荷上學(xué)了，照顧鴨子的活兒自然就是大勇的事情了?？墒沁@活寶是做什么事都不肯吃虧半分的，只要唐雨荷在家，他就會想盡辦法偷懶，把活兒賴給她。

　　今日是唐雨荷要照顧阿奶還要照顧小勇，實在是沒了辦法，大勇才懶洋洋的把鴨子趕了出去。

　　唐雨荷幫阿奶敷好了藥，看見她已經(jīng)全白了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就拿出梳子幫她梳頭。祖孫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阿奶，我去上學(xué)了你會想我嗎？”

　　“想啊，我的荷子從小便與我最親了?？墒俏矣窒氚?，我的荷子最有出息了，你要去學(xué)文化，以后要考個女秀才呢，我不能總老是讓你待在我身邊啊?！?p>　　難得阿奶竟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小雨荷心里有些恍惚。

　　“那你要在家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要等我考個女秀才回來哦。”

　　“好啊，好啊?！?p>　　“阿奶，你看——那邊的葫蘆山，好美哦，像仙境一樣?！?p>　　“阿奶眼睛迷茫，看不真切了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樣子?！?p>　　“你真看見了？”

　　“看見了。我還看見桃村和李村了?！?p>　　“哦？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