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臉上帶著淺淺微笑的何辰,在走進(jìn)出租屋的一剎那,整張臉就垮了下來,就連一向自認(rèn)為最拿手的情緒控制也瞬間崩盤。
“你回來做什么!”何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里的陰冷和憤怒昭然若揭。
此時,房間里坐著兩個人,一個是母親鄭曉燕,另一個有些陌生,但卻是一直深深刻印在腦海里的男人,何辰的父親,何書國。
何母臉色沉重,看到何辰回來也沒有招呼,只是被何辰說出的這句話微微驚到了。
以前的辰兒,沉默寡言,即便他父親欠下一屁股債丟下他們母子,也沒見表露出多少情緒,更沒有說什么發(fā)狠的話。
現(xiàn)在站在門口的兒子,無論是言行還是整個氣質(zhì),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聽到何辰的質(zhì)問,何父卻沒有什么驚訝,轉(zhuǎn)過臉有些尷尬地沖何辰笑了笑。
何辰心里現(xiàn)在正翻江倒海,前世自從父親消失后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怎么現(xiàn)在才半年多,又回來了?
對于何辰來說,有接近十六年沒有看見父親了,但心里卻從沒有想念過,對于他的恨,也從來沒有減少過。
意料之外,措手不及!
問完話的何辰,也楞楞地站在房間門口沒有挪動。
“我,我就想回來看看你們?!焙胃缸灾澢诽啵f話都沒有什么底氣。
在何母一聲嘆息之后,整個房間靜悄悄。
昏暗的燈光下,四十出頭的何父已經(jīng)有一半的頭發(fā)花白,在何辰的記憶里,父親躲債之前是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啊。
整張臉也變得黢黑瘦削,一身綠色的迷彩服就像在泥水里面泡過一樣,大部分綠色都變成灰白和土黃色。
搓著大腿的兩只手又臟又黑,手背上還有好幾條猙獰的傷痕。
雙腳穿的是那種綠色的膠鞋,鞋面幾乎被黃泥巴蓋滿了。
看到這里,何辰心里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明明很憤怒,為什么心里還有些心疼,有些難過?
對于父親的突然出現(xiàn),也許何母不會有太大感覺,畢竟父親只是躲了半年債就回來了。
但對于何辰來說,整整十六年,父親丟下他們母子消失了整整十六年!
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為了躲十萬塊錢就能這么狠心拋棄妻子,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何辰腦子里很混亂,但是嘴巴卻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
“辰兒……”何母似乎有些心軟。
聽到母親的語氣,何辰卻更加憤怒。
“媽,你忘了他是怎么拋下我們的嗎?”何辰激動地吼道,“房子沒了,被人上門討債,擺地攤,吃咸菜,知道別人怎么叫我的嗎?爛賬的兒子!”
想起前世的種種遭遇,何辰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聽了何辰的話,何母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雙手捂著臉低聲哭泣。
何父低著頭聽著何辰的怒吼,沒有出聲,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看到父親的樣子,何辰心里又非常難過,小時候以為的天,以為的英雄,現(xiàn)在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心里似乎有什么開始依次坍塌!
何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快速流失,雙腿一軟,便蹲了下來。
良久,何父從衣服荷包里拿出了一坨用黑色塑料口袋包裹的東西。
走到何母身邊,放在她手上。
“我對不起你們母子,都是我的錯。這是一萬五千塊錢,我會盡快把帳還清的?!?p> 何父放下錢,輕輕拍了一下何母的肩膀,轉(zhuǎn)身便往門口走。
路過何辰時,略微頓了頓。
“對不起!”
這是何父在離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雖然心里渴望著家庭的溫暖,渴望著父親能夠痛改前非,但當(dāng)父親在自己面前說出那句“對不起”的時候,何辰心里是復(fù)雜的,也是糾結(jié)的,更是氣惱的!
一個男人,一個父親可以說對不起,但不能在兒子面前說得如此低下,如此卑微!
房間里只余下何母低低的抽泣聲。
等身上回復(fù)了一些力氣,何辰扶著墻慢悠悠站起來。
回身朝門外看了兩眼,只有漆黑的夜和孤獨的風(fēng)。
母親收了眼淚,坐在床上有些發(fā)愣。
“媽,他什么時候來的?”
何母微微嘆了口氣道:“才來不久,說是想回來看看?!?p> 看著何母手里拿著的錢,何辰問道:“他現(xiàn)在在哪兒躲著你知道嗎?”
“他說他在蜀都哪塊工地上干活?!蹦赣H指著寫字桌道,“上面寫了一個電話?!?p> 何辰走到寫字桌旁,桌面上的一張A4草稿紙上潦草地寫了一串座機(jī)號碼,區(qū)號是蜀都的。
看來父親十有八九是在蜀都工地上做農(nóng)民工了。
看著剛才父親坐的椅子,不知怎的,何辰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何辰心里現(xiàn)在是無法原諒他的,十多年的委屈和憤怒,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完全釋懷。
而且,誰知道他現(xiàn)在還會不會賭博,就是掙再多的錢,也禁不住他去賭博敗家。
想到這,何辰也嘆了口氣,想起明天的事情,轉(zhuǎn)移話題道:“媽,明天上午你就可以到工作室去上班了?!?p> 說著,在寫字桌上寫了兩串電話號碼。
“媽,這兩個電話記好,左邊的叫張雪雅,右邊的叫石大川,我馬上要期中考試了,沒時間,明天早上你自己先過去跟他們對接一下。”
何辰把寫了電話的紙條給母親:“工作室在步行街東街那邊。”
母親本來有些萎靡的神情,一聽何辰這話,頓時坐直了腰,神色有些緊張有些鄭重地接過紙條。
“好,好,我明天早上就過去?!蹦赣H一字一眼地把號碼記錄進(jìn)了手機(jī),然后抬頭問道,“那劉總明天來嗎?我需要怎么準(zhǔn)備?”
何辰揮了揮手:“他去蜀都了,大部分事情都交給我負(fù)責(zé),我也沒多少時間,所以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這兩人,媽,你把賬本記錄清楚就可以了?!?p> “好吧?!蹦赣H答應(yīng)著,可臉上的表情分明還很忐忑。
“只要他們報銷的東西在價格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也不用去深究?!?p> 何母點了點頭。
何辰有些意興闌珊,收拾好書包,把歷史書和試卷抽出來放在寫字桌上,準(zhǔn)備復(fù)習(xí)一會兒。
可腦袋里又是一片混沌,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
看來今晚,注定是一個失眠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