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故人無歸

　　“也就是說，陸天歡的眼睛，并不全是因為你瞎的？”

　　默槿盡量不帶什么感情色彩地，向他講述了，自己剛離開皇宮的早晨，在這座橋上發(fā)生的故事。

　　聽柳博銘這么問，她點了點頭，喝了口已經(jīng)有些涼的甜湯，苦笑了一下：“所以對于陸天歡，我總覺得她很奇怪，就算她心里有恨，也不至于到了要除掉我的地步。”

　　柳博銘也陷入了沉思，柳博鋒作為他的兄長，至少這十幾年來相處，品性是沒有問題的，那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是從回谷之后嗎？他們對你的敵意就日益增強？”柳博銘在這方面不算敏感，只能詢問當(dāng)事人。默槿稍加回憶之后，點點頭，道：“是，一路上都沒什么奇怪的，就是在進入落石谷之后，難道是因為陸天歡的眼睛治不好？柳博銘又編了故事，所以才會這樣？可是…”

　　柳博銘接著她的話說道：“可是大師兄沒理由要傷害你?！?p>　　聳了一下肩，默槿表示她實在想不出來個中緣由。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直到默槿把碗里已經(jīng)涼透的甜湯全部喝完，才一起回了客棧。

　　時間剛巧，默槿先敲門進屋的時候，陸綺正用涼水洗著臉，聽到她進來，含含糊糊地問了聲好。

　　下午柳博銘說要再去打探打探消息，默槿和陸綺則留在客棧，陸綺喜歡熱鬧，拉著默槿下去大堂呆著，趕巧遇上說評書的，要了些瓜子棗糕，又來了一壺茶水。默槿看她聽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擾，自己捧著茶杯，繼續(xù)思考之前遺落的問題。

　　簡單用過晚飯后，柳博銘告訴了陸綺他們要夜探親王府的事情，架不住陸綺懇求，最后還是把她一起帶上了。

　　三人都沒有托大，紛紛換了夜行衣。一路避開巡夜的士兵，有驚無險地進入了城南的區(qū)域。唐博文的親王府位置不錯，要繞過巡邏的守衛(wèi)幾乎是不可能的，合計之后，一致決定直接從屋頂翻過去，雖然路不好走，但至少沒有太大被抓住的風(fēng)險。

　　默槿最熟悉路，打了頭陣，然后是陸綺，最后是負責(zé)斷后的柳博銘。一路還算順利，只是在經(jīng)過不知道哪座府邸的時候，默槿明顯愣了一下，站在人家屋頂上仔仔細細看著什么。

　　跟在后面的陸綺趕上來后，問她怎么突然停住了，默槿只是搖搖頭，不做回答。

　　按照習(xí)俗，還有月余，唐博文的尸身才會下葬，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是存放在靈堂內(nèi)，供人祭拜。三人輕手輕腳，繞了些路，終于是找到了靈堂，不等柳博銘拉住默槿，她直接跳了下去，就地一滾，躲在了靈堂外的一處山石后面。

　　靈堂內(nèi)燃著長明燈，很難判斷這個時候還有沒有人。柳博銘在屋頂上狠狠擺了兩下手，讓她稍安勿躁，又讓陸綺看好她，自己掀開了屋頂?shù)耐咂戳藗€仔細。

　　為了確保里面一個人都沒有，柳博銘換了三個位置，掀了人家房頂看了個清楚，才放下心來，帶著陸綺一齊跳了下去。

　　他們的輕功更巧，落地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默槿原本想第一個進去，被柳博銘橫著手臂攔下了：“我先進，陸綺留在外面，有事兒打呼哨?！?p>　　聽到不用進去看尸體，陸綺暗暗松了口氣，拍了下默槿的肩膀后，轉(zhuǎn)到靈堂側(cè)面，在陰影里藏匿住了身形。

　　柳博銘看她藏好后，輕手輕腳地推了門，盡量不讓它發(fā)出聲音，開了一條能通人的縫后，靈活地鉆了進去，打量一番確定沒有問題后，伸手將在門外已經(jīng)心急如焚的默槿也拉了進來，順手掩上了門。

　　棺材的鎮(zhèn)釘不到下地之前，是不會打的，此時棺材蓋只是掩在上面，兩人一頭一尾，直接將蓋子掀開放到了一邊兒。

　　蓋子打開后，柳博銘很自覺地退到了一邊兒，靠在旁邊的墻上看著默槿。她沒什么太過激烈的表情，只是俯下身去，將手伸進了棺材里，摸了摸唐博文已經(jīng)僵硬的臉頰。

　　按照親王的規(guī)格，他口中含了防腐的珠子，尸身也做過處理。如若不是手上冰涼、僵硬的觸感，默槿甚至懷疑這個弟弟只是睡著了，自己動作重一些他便會醒來，笑著跟自己問好，纏著自己給他做糕點吃。

　　默槿低著頭，看了許久，柳博銘有些擔(dān)心時辰，走過來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見她沒反應(yīng)，一咬牙，直接伸長胳膊摟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去牽她依舊撫摸在唐博文臉上的手，卻不想，扶到了一手的眼淚。

　　柳博銘將默槿的身體板起來面向自己，這才發(fā)現(xiàn)默槿已經(jīng)哭得滿臉淚痕，連臉上假皮的邊緣都被眼淚弄濕有些開膠。

　　“默、默槿…”

　　她哭得全無聲音，就連站在一旁的柳博銘，剛剛也沒有發(fā)現(xiàn)，默槿的整張臉，除卻眼睛通紅得厲害，其余都是慘白慘白的，連雙唇都沒有任何血色。

　　正當(dāng)柳博銘手足無措之時，默槿慢慢伸出手臂，試探性地，先是勾住了他的腰，見柳博銘沒有把自己推開，默槿向前走了一小步，整個人埋進了柳博銘的懷里，額頭頂著他的脖頸側(cè)面，肩膀一抽一抽地。

　　“師兄…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師兄…”以前沒見到過尸體，默槿還沒有這么強烈的感覺，如今唐博文的尸身就這么真切地擺在她眼前，默槿感覺自己心頭的酸疼將胸腔都洞穿開，一陣陣的涼風(fēng)不斷地滲透進去，直到四肢冰涼癱軟。

　　柳博銘用手臂環(huán)住了默槿的背和腰，微微用力，又撫了撫她的后背，幫她順氣，原本想開口安慰，張了張嘴后，卻覺得說什么都是徒勞。

　　好在默槿只哭了一小會兒，等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淚痕，只是一雙眼睛紅得可怕，像是溫病久了的癔癥患者。柳博銘有些擔(dān)心，收回手之前還摸了一把她的脈搏，見沒什么異常才放下心來。

　　“回去吧?！焙仙瞎撞暮?，默槿用冰涼的雙手捂了一下眼睛，給已經(jīng)發(fā)燙的眼眶降了降溫，率先走了出去。

　　一直等在外面的陸綺見他們出來，幾步上前，借著屋內(nèi)的燭火看到了默槿的臉，不免有些驚訝。伸出手抱了一下默槿，又拍了拍她的后背。

　　因為天色更暗的緣故，回去的路雖然難走，但幾乎已經(jīng)遇不到任何人。到客棧之后默槿也不推辭，先行收拾了一番后躺到了床上。等陸綺過來想同她說說話的時候，發(fā)現(xiàn)默槿已經(jīng)面朝著里面睡著了。

　　嘆了口氣，陸綺給她壓了壓脖頸處的被子邊兒，又拍了拍，道：“好好睡吧?！?p>　　等柳博銘熄了燭火，默槿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藏在被子里的手不斷握緊。之前看尸體的時候，唐博文脖子上的淤痕清晰可見，明擺著是白綾所致，就算知道明日靜貴妃回宮是個陷阱，她也要拼一把！

　　陸綺醒來后先揉了揉眼睛，默槿已經(jīng)不在床上了，不過她從來醒得早些，所以也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師兄？”她坐起了身，發(fā)現(xiàn)自己被子上放了一張折起來的紙，涼意瞬間從心口蔓延至全身，“師兄，默槿呢？”

　　外屋的柳博銘也剛醒沒多久，正在盯著屋頂發(fā)呆，被陸綺一喊，顧不上穿戴整齊，直接沖了進去。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伸手一摸，默槿的被子里一點兒熱氣都沒有了，可見人是早早就走了的。

　　“這是她留下來的?！标懢_連忙起來，把紙塞給了柳博銘，叫他來看。

　　信大概是默槿借著月光寫的，字兒有些亂，卻依舊能從筆跡中看出她的急切，內(nèi)容只有短短四字：弒兇勿尋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瞬間都明白過來，默槿所說的“兇”到底是誰，她借著諧音告訴兩人她要做什么，可兩人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連找都無從找起。

　　陸綺在屋內(nèi)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好幾圈，頭發(fā)都抓亂了，還是沒有任何方向。坐在桌邊兒的柳博銘看起來沒什么，可一雙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他仔細回憶了昨天每一個細節(jié)，怎么都想不通默槿是如何確定靜貴妃的親眷住在何處的。

　　“你再好好想想，昨天她有什么異常？”柳博銘看著在自己眼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陸綺，一股無名之火從心中升起，堪堪被他壓了下去?，F(xiàn)在陸綺和他一樣著急，沒必要再增添不必要的爭吵了。

　　陸綺已經(jīng)著急地快要用腦袋撞墻了，突然靈光一閃，拉起了柳博銘的胳膊就要往外跑，被柳博銘一把拽住，問道：“你發(fā)什么瘋？”

　　“默槿，默槿知道靜貴妃回宮的時間和路線，如果不知道地方，那只要在路上堵著，應(yīng)該也可以混進去！”陸綺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直接沖了出去。

　　被拉扯著的柳博銘也想明白了，在大堂內(nèi)拉住小二，將靜貴妃回宮的路線問了個清楚，和陸綺兵分兩路，準(zhǔn)備從兩頭摸了中間。如果陸綺說得是對的，雖然辦法笨點兒，但總能找到默槿的。

　　可是，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