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群修身養(yǎng)性的修道之人,過節(jié)的分為沒有外面集市上那么熱鬧,但到底比宮里好多了,處處都是張燈結彩的,連回家過年的師兄師姐們的小屋門口,也掛了燈籠。
兩儀殿內,此時已經擺滿了桌子,主位上是柳源楷,各位師叔們,藥石閣的大夫們,還有平時不太容易見到的各位監(jiān)院,只要沒回家的,今天都有個位置。陸綺為了默槿方便,拜過父母之后,就和她一起坐到了最后面,陸綺甚至把自己的小桌向默槿的方向拉了拉,方便照應她。
柳博銘自然是在前面落了座,陪著柳源楷和各位師叔,從前是他們師兄弟兩人一起忙活,如今只有他一個,肯定慢得顧不上默槿。小桌上已上了冷菜、堅果,和一小壺暖胃的酒。柳源楷謝過了這一年大家的精誠合作,又說了些官話之后,這宴席算是正式開始了。
她們二人坐在后面,又沒什么人注意,只管吃飽就可以抹嘴走人了,默槿正用勺子試探著碗里的皮凍到底有沒有被自己切開的時候,陸綺突然奪下她的碗,直接將她拉了起來。默槿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兒呢,一杯酒便被塞到了手里,柳源楷的聲音隨之而來。
“默槿啊,如今你來了快半年了,可還習慣?”聽腳步聲,他身后還跟了好幾個人,想來分別是五象的各位師叔們,她捧著酒杯拱了拱手,道:“習慣,各位師叔和師兄都很照顧徒兒,陸綺也特別照顧我,勞師父掛念?!?p> 也不知是默槿多想了,還是依茜確實如此小肚量,她隱隱約約聽到一聲冷哼,默槿面上笑容不變,雖然看不見柳博銘,但至少可以面對他發(fā)出聲音的方向。柳源楷又同陸綺說了幾句話,三人把酒喝完了,這烏泱泱的一片人便轉身走了。默槿耳朵尖,在他們離開時捕到了一句柳博銘跟她說的話:“你別在意,依茜師叔心情不好,喝多了?!?p> 重新坐下的默槿喝了以后湯,把嘴里的酒味沖散了,繼續(xù)和碗里的那一塊皮凍做斗爭,陸綺左右看了看,見不會再有人過來,直接湊到了默槿身邊兒坐下,壓低聲音問道:“依師叔到底什么情況?難不成就因為你學不會她的課,她就如此記恨你?”之前上課時,她便感覺到依茜十分不喜歡默槿,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默槿終于把碗里的食物吃到了嘴里,滿意地嚼了嚼咽下后才開口:“可能是因為覺得是我把陸天歡逼走了,她少了個得意門生吧?”她的雙眼是被陸天歡刺瞎的一事,三人在回來的路上就決定只和柳博銘說明即可,默槿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做這個決定,也許真的是做了幾日的同門師姐妹的,連心腸都軟了。
陸綺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兩人的桌山差不多都被打掃干凈了,她問默槿是否要出去走走,默槿也在里面憋得慌,她打小就不喜歡這種場合,以前都是能逃就逃,現(xiàn)在陸綺提議了,兩人直接披了大氅偷偷溜了出來。
兩個人也沒有什么目的,陸綺挽著默槿的手四處溜達消食兒,不知不覺地竟然走到了定禪塔周圍的密林中。這處倒是沒有絲毫過年的氣氛,一片寂靜,連個燈籠都沒有。陸綺找了一處石頭,將上面的落雪用袖子掃了掃,和默槿一前一后坐了上去。
默槿只能聽到不時枝葉被雪壓折的聲音,還有不只是什么鳥類的低鳴,陸綺徑直躺了下來,看著頭頂?shù)奶炜瞻l(fā)神。九天銀河被樹枝分割成了很多、很多小塊,星光太弱,甚至都散落不下來。她很輕地嘆了口氣,被默槿捕捉到了:“怎么了?除夕之夜你嘆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p> “嘖,耳朵真毒?!标懢_將身上的大氅裹了裹,坐起身來,“我是在想,你和師兄此去,不僅路途遙遠,聽說那位大夫和師父還有什么瓜葛,可別出了什么岔子才好。而且也不知道你們這一來一去,要多長時間?”說到底,她還是在緊張默槿和柳博銘年后的要出的這趟遠門。
其實默槿自己心里也沒數(shù),對于這一遭,她總有種無法言明的奇怪感覺,說不出到底是什么,但就是一直攥著她的心臟,不叫她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如今陸綺提起來了,她也順水推舟說了說自己的想法:“看樣子確實是舊識,不然宿雪師叔也不會讓我遞信給那位大夫?!?p> 一說起來宿雪師叔,陸綺仿佛有一麻袋的牢騷要發(fā):“這宿雪師叔…真不是我說,我小時候總以為他是個貌美的姐姐,他抱柳博銘的時候我還吃過醋呢!”陸綺干脆轉過身子,向默槿的方向貼了貼,要同她分享這些故事,“后來長大了些,才知道,他竟然是個男子,當時還把四師兄氣哭了,因為他一心想娶宿雪師叔過門呢。”
默槿不客氣地發(fā)出了一聲嘲笑,拍了拍因為八卦而明顯熱情起來的陸綺,讓她坐好,別摔下去了。“他這種人我也只在書上看過,大約便是我們常說的男兒身,女子心,你別看師叔現(xiàn)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小的時候,應當沒少受過欺負吧?”人總是會排擠和自己不同的,但誰又說得清楚,到底哪個才應該算作是異類呢?
陸綺也算是長了見識,繼續(xù)問道:“那你說師叔是喜歡男子,還是喜歡女子?”往常這種問題都是不可能當面問的,但今日兩人都喝了些酒,此地有只有她們兩個姑娘家,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默槿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既然是女兒心,那…師叔會不會是喜歡男、子的?”說到后來,默槿都遲疑了,畢竟男子喜歡男子這種事情,聽上去就足夠匪夷所思了,更別說還有可能是發(fā)生在自己身邊兒。“咦…”陸綺夸張地縮了縮脖子,這回直接靠在了默槿身上:“那確實挺可怕的,也挺可憐的。”
無聲地點了點頭,默槿對她這句話也表示認可,畢竟這種有違人倫的事情,總是可憐多過可恨的。不知怎么著,默槿突然想到了唐墨歌,還有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坝秀H藗悺彼茌p地重復了一下這四個字,裹在大氅里的雙臂不自覺地在胸前抱緊,右手不自覺地隔著衣服摸到了左臂上的那處牙印上,雖然冬衣厚重,但默槿感覺還是能摸出自己那片皮膚上的凹凸不平來。
陸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當她心軟,在可憐宿雪師叔,兩人一時間靜謐無話。直到陸綺突然偏過頭捂著嘴打了個噴嚏,默槿從她的手臂摸上去,用手心貼了貼她的臉,道:“回去吧,回屋再聊一會兒,反正今兒個守歲,不急著睡。”陸綺也覺得有些冷了,自己先跳下了石頭,又護著默槿下來,兩人互相挽著一起去了陸綺的小屋。
也是趕巧了,她倆剛將茶煮好,柳博銘就帶著一身酒氣推開了房門。陸綺連忙上去扶著他坐了下來,又轉過身去把門關上了,嘴里還抱怨著:“我和默槿還不容易在屋里攢了些熱乎氣,這一下都被你這冷風給吹跑了?!闭f歸說,陸綺還是很快送了一杯熱茶到柳博銘手邊兒,“是不是大師兄不在,酒都讓你一個人喝了?”
柳博銘一仰頭,將一整杯熱茶都喝了下去,簡直是牛飲,還好如今默槿瞧不見,不然一定會說他暴殄天物。
“你別說,師父比往年還能喝,要不是藥石閣的老人把我換了出來,我這會兒估計都爬到桌子下面去了?!?p> 看來柳博銘當真喝了不少酒,舌頭都直了,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但整個人感覺精神很好,默槿也捧了茶,聽他們兩人熱熱鬧鬧地聊著天,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總是她聽,他們倆說著。
兩人又說了好些谷里這一年的事兒,默槿都靜靜聽著,忽然,外面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接天的鞭炮響,默槿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已過了子時。陸綺第一個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還坐在凳子上的默槿,大聲在她耳邊兒喊道:“默槿,新年好??!”
就這樣,默槿收到了她今年第一個新年祝福。
三人互相道了新年,決定一起出去看看放鞭,默槿第一次知道民間的新年都是這般慶祝的,往常宮里總是燃些煙花,她總是在高樓之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如今這個樣子的,倒也是十分有趣。
放鞭的地方是在他們住的小屋中的一片空地上,等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已經為了一圈的人,滿耳朵都是“新年好”,默槿也被人拉著說了好幾聲,她都帶著笑一一回了,可這一下三個人便被分散了開,正當默槿準備退出人群的時候,突然背后有人搭住了她的雙肩,只是很輕的一下,等她轉過身后,右手便被人拉住了。
“是我。”柳博銘身上的味道混著酒氣,不知為什么讓默槿也感覺有些醉了,她并沒有掙開,而是回握住了柳博銘的手,低聲道了句:“新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