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策馬長陵
冬日的十字街頭,街上空無一人,邊上的商鋪也只稀稀拉拉地開了幾家,鋪里的伙計們都懶洋洋地縮在柜臺里,連出來招呼客人的興致都沒有。狂風(fēng)呼嘯,吹得街邊廊下的燈籠飛旋打轉(zhuǎn),只剩下一根鉤子死死抓著房檐茍延殘喘。整條街道寂靜無聲,靜得仿佛能聽見長街盡頭的梅園里那株最大的梅花“啪地”一聲綻放的聲音。
就在這樣安靜的氣氛里,街的另一頭竟然響起了馬蹄聲,聲聲落地,都幾欲要將腳下的磚地踏碎。直到馬蹄聲行到他們面前,人們才發(fā)現(xiàn),行來的竟然是兩匹馬,因?yàn)閮善ヱR的步伐幾乎完全一致,在他們聽來,根本只有一個聲音!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兩匹馬還是慢慢地拉開了距離。前面那位身披銀絲滾邊長披風(fēng),領(lǐng)口鑲了一大簇銀狐毛,頂上漢白玉發(fā)冠瑩潤無暇,襯得男子本就清秀精致的面容更加俊逸貴氣,他隨意地拽著韁繩,由著胯下黑馬埋頭狂奔,留給后面那人一地?zé)焿m。
后面那位咬了咬牙,自然也是不甘落后。他披了墨黑絲緞披風(fēng),看起來要比前面男子的薄些,但他的骨架卻比前面那位要大,似乎更為英武不凡。與前面那位正好相反,他的胯下是一匹通體雪白無暇的白馬,頭上馬鬃似乎也較一般的馬匹長些硬些,眼中炯炯有神,腳下步步生風(fēng),依然是緊追不舍。
有好事的伙計出來看熱鬧,待二人騎馬行遠(yuǎn),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
一個看起來最會來事的綢緞莊伙計,臨出來還不忘抓了一把柜臺上的瓜子,此刻一邊分給其他幾個,一邊好事地問道:“呦,這是哪家公子哥,大冬天的出來騎馬,不怕凍掉鼻子嗎?”
“你懂什么,這就是有錢人的樂趣,屋內(nèi)炭火燒得太旺,就得出來透透風(fēng),要不然悶在屋里要憋死的呀?”另一個首飾鋪的伙計似乎是見過大世面的,一臉不屑地回答道。
綢緞莊伙計來了興致:“喲,你倒是挺懂的啊,你倒說說,誰和你說的這些閑話,可別是你信口瞎掰的???”
首飾鋪伙計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哼”,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姑父是在昌平將軍府里做管家的,嘖嘖嘖,他們府里,那叫一個奢侈啊,冬天不要的炭火,都整盆整盆往外倒?!彼荒橋湴恋卣f著,可是人家再要纏著他說更多的細(xì)節(jié),他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了。
這時,一個一直沒有吭聲的伙計突然冷冷地斜睨了他們一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知道那是誰嗎?”
“哦?你認(rèn)識,你說說看?”其他伙計齊齊湊了過來。
“輕斂素衣落風(fēng)華,長陵公子曰遠(yuǎn)知。”那人一字一字地背著,語氣中滿滿的都是驕傲,仿佛說出了這句話,便與那位風(fēng)華無雙的公子遠(yuǎn)知沾了點(diǎn)關(guān)系,連帶著自己也變得出塵脫俗起來。
眾人一下子沉默了。
南平國的百姓,沒有一個沒聽過宋遠(yuǎn)知的大名的,比起久居深宮的當(dāng)朝皇帝柳懷璟,顯然是宋遠(yuǎn)知更讓他們感到熟悉親切,但同時又覺得她遙不可及,不可褻玩,仿佛真的是神女下凡,自帶圣光。多么矛盾的心理啊,但他們都很愉快地接受了這樣的認(rèn)知。
聽到宋遠(yuǎn)知的名字,幾個伙計看了看手中的瓜子,都很自覺地一聲不吭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宋遠(yuǎn)知和孫嘉儼很快就策馬出了城,郊外衰草連天,烏鴉哀啼聲聲,到處都是灰白一片,兩人停馬靜靜看了一會,孫嘉儼無趣地把韁繩一扔,抱怨道:“這時節(jié),這里啥也沒有,我們回去吧?!?p> 宋遠(yuǎn)知卻是興致挺高,干脆利落地下了馬,低頭溫柔地摸了摸馬頭,道:“你輸了?!?p> 孫嘉儼一下子跳了起來:“明明是黑玡比雪沁跑得快,要不然我們回去的時候換馬再試試,我一定會贏你的!”
“哦?那你先得讓黑玡不踢你再說?!彼芜h(yuǎn)知話音剛落,黑玡便很配合地打了一個響鼻,孫嘉儼一下子就蔫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扭扭捏捏地走到宋遠(yuǎn)知身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她。
那是一個燒餅,宋遠(yuǎn)知最愛吃的蔥花肉餅,因?yàn)樯矸莸木壒?,這樣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她基本上只有出來的時候才會有機(jī)會吃到。那肉餅被密密地用油紙報著,被孫嘉儼揣在懷里,不知道已經(jīng)放了多久,竟然還是熱的。
“你什么時候去買的?”她接過燒餅,心口熱熱的,感到十分熨帖。
孫嘉儼扭捏了半天,突然道:“你早上為了我的事忙了這么久,肯定還沒吃早飯吧,我記得你愛吃這個,怕是有點(diǎn)冷掉了,你快吃吧?!?p> 原來這就是他落后了幾步的原因。
“謝謝你?!彼芜h(yuǎn)知很認(rèn)真地道謝,然后小口小口地迎著朔風(fēng)吃了起來,她的手很快被凍得通紅,可貼著燒餅的那一面卻依然是暖的。
吃完燒餅后,宋遠(yuǎn)知掏出絲帕擦了擦嘴,一邊問道:“好了,大少爺,你的心情好點(diǎn)沒有?”
孫嘉儼愣了愣,想了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問什么。跑過馬,出過汗,身體中的熱血慢慢沸騰,四肢百骸仿佛被一下子打通了關(guān)竅,昨夜因張逸一事郁結(jié)了一夜的心情確實(shí)是暢快了許多。
他撓撓頭,感激地答道:“好,好多了,謝,謝謝你,遠(yuǎn)知?!?p>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奉陪了。”宋遠(yuǎn)知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轉(zhuǎn)頭朝著一個小土丘走去,走近才能看到,小土丘背風(fēng)的那一面正好有一個一人大小的小坑。她隨意地靠在土丘上,一面對孫嘉儼說:“我瞇會兒,有事叫我。”
“?。窟@這這,哎我說,我們要不回去吧,這里這么冷,你這樣睡肯定會著涼的啊?!睂O嘉儼急得直跳腳,卻見宋遠(yuǎn)知再也沒有一點(diǎn)動靜,竟是已經(jīng)睡著了。
他大約也覺得自己一大早就來吵宋遠(yuǎn)知十分不地道,四處望了望,便把自己的披風(fēng)脫了下來,蓋在宋遠(yuǎn)知身上,權(quán)當(dāng)是贖罪了。自己則縮在宋遠(yuǎn)知身邊五步遠(yuǎn)的地方,抖成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