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互相妥協(xié)
故事講到這里,張逸要是還聽不出來故事中的人是誰,那他也就白活這一遭了。
他就是宋遠(yuǎn)知口中那個不爭氣的男孩,而故事的男女主角,自然是現(xiàn)任吏部尚書孫之泰,和他苦命的母親。
這下所有的事情就都解釋的通了,父親為什么這么厭惡自己,母親為什么一看見自己就止不住哭泣,而孫大人……他又景仰又忌憚的孫大人,竟然可能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嗎?
“我憑什么相信你,這些陳年往事,你怎么會知道?”他聲嘶力竭地問。
宋遠(yuǎn)知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這是我編的,你愛信不信?!?p> 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的故事略去了所有細(xì)節(jié),只談結(jié)果,在不同的人耳中聽來自然是有不同的意思。這段荒唐往事,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兩個當(dāng)事人知道了。
她無意去深究,也不在意張逸究竟是誰的孩子,她只想讓他死,用他的死,為這場驚天風(fēng)暴畫上一個不完滿的句點。
張逸腦中紛亂一片,嗡嗡響著連成了一串長音,像是有人在用手撥弄他的神經(jīng),令他痛不欲生。他無法抑制地想起了自己和孫之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溫柔的笑,他陪著他去買糖人,他帶著他學(xué)騎馬,他帶著他去見朝中各位大臣,托著他們關(guān)照自己。
而自己呢,在權(quán)欲漩渦里呆久了,早已失了本心,竟處處猜忌防備起孫之泰來,甚至有意搜集他的罪證來要挾他幫助自己。
烏鴉尚有反哺之情,他卻不但將孫之泰對他的好視為理所當(dāng)然,還恩將仇報,反咬一口,簡直……連禽鳥也不如。
“我想,再看一眼孫……大人。”
“不可能。”宋遠(yuǎn)知毫不猶豫地拒絕,“火燒大理寺一事,一旦查實,他這個尚書就別想做了,說不定還會死在你前頭,若是你實在想念的緊,我可以讓他們安排一下,給你們一個相鄰的牢房,好賴總能讓你們見上一面?!?p> 張逸靜了下來,一下子全身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他上前幾步,竟面對著宋遠(yuǎn)知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額頭觸在滿地枯干的稻草上,沉聲道:“求你?!?p> 宋遠(yuǎn)知嚇得旋了個身,閃出老遠(yuǎn),遙遙道:“不必行此大禮,辦法我已經(jīng)教你了,端看你自己怎么選擇?!?p> 張逸醒過神來,僵硬地膝行幾步,幾乎是抓救命稻草般地將手伸出鐵欄桿,抓住了那個被他們忽略已久的小瓷瓶:“你是說,只要我攬下所有罪行,就可以換他一個周全?”
“不錯,此事總要有個交代,唯一的辦法,就系于你之身?!?p> “你……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我想看看,一個人的善與惡,究竟能到幾何?荀子曾有言: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大約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所以我想做個試驗,一個不通教化,無君無父的人,究竟是否如荀子所言,無一善耳?”
張逸驚疑不定地望向她,似乎是還在衡量揣度:“你……真的是宋遠(yuǎn)知?”
“如假包換。”她森然一笑。
“什么?”他沒聽懂這個詞語。
宋遠(yuǎn)知長嘆了一口氣:“是我非我,皆是外象。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恐怕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人性多面,視己視人,皆無一同,妄談概之。糾結(jié)于傳言虛名,實無益處。”
她見張逸神色有些松動,也不知道他聽明白了多少,又想通了多少,便又轉(zhuǎn)回來,給二人都倒了一杯酒:“這杯酒,敬天地,敬君王,敬父母,也敬人心里最后的一點良知?!?p> 張逸站起身來,接過了那杯酒,一句話也沒說,狠狠地一飲而盡。
“宋遠(yuǎn)知言盡于此,張大人好自為之?!彼粲兴茻o地笑了笑,轉(zhuǎn)身一步步離開了。
背后的天牢,死囚,枯草,黑暗,空寂,統(tǒng)統(tǒng)都在離她越來越遠(yuǎn)的地方,被時光悄然湮沒。
而她,終將披荊斬棘,歷盡劫數(shù),走向光明璀璨的未來。
大約是在黑暗中呆的久了,驟然看到金色的陽光,她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睛,眼睛也被刺得溢出了幾點眼淚。
而下一秒,她便被眼前的明黃衣袍晃花了眼。
“皇、皇上,您怎么過來了?”她終于掩飾不住心中的驚訝,一貫的淡定鎮(zhèn)靜乍然破了功,只剩下驚天的翻江倒海。
“遠(yuǎn)知!”柳懷璟也有些情難自已,滿臉都是痛悔和驚喜,聽到她的聲音,他猛然沖了過來,一把把她抱在了懷里,鋪天蓋地的龍涎香味將她淹沒,令她忘記了呼吸。她行禮未畢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橫亙在二人之間,卻生不出一絲力氣,去將他推開。
“我聽說宋府失火,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到了宋府,卻見火勢越燒越大,那一整間書房被燒得只剩下一地瓦礫,我一想到你在里面,我就,就……”他說不下去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從前你上戰(zhàn)場,我便一直為你懸著心,只恨鞭長莫及,不能護(hù)你周全,可這次,你竟然,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我,真是枉為帝王!”
“皇上……”宋遠(yuǎn)知徒勞地張了張嘴,卻被他打斷了,“還好,他們說,你不在府里,去了大理寺,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可我還是想來見見你,只有見到你安然無恙,我才能……真正的安心?!?p> “讓皇上擔(dān)心了,遠(yuǎn)知無恙?!彼杨^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大逆不道地把眼淚鼻涕糊在他簇新的龍袍上,悄悄掩去她濃重的鼻音。
兩人皆已忘情,早忘了今夕何夕,更忘了身后還跟著一堆官員,牢門口還躲著幾個好事的獄卒。還好,他們都挺有自知之明,都齊刷刷地捂了眼睛遠(yuǎn)遠(yuǎn)避了開去。
“遠(yuǎn)知,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這話聽的耳熟,遠(yuǎn)知猛然間想起,那就是前幾日自己對他說過的話,原來被人打從心底里疼惜是這樣的滋味,原來情到濃時,便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想求心上人一個平安。
她擦了擦眼淚,然后心滿意足地、決然而然地掙出了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