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挖錯墻角
“哈哈哈……樂公子方才還說我會開玩笑,卻不料您才是開玩笑的行家里手?!彼芜h知伸掌,在略有粗糙不平的石桌上緩緩拂過,那石桌竟一下子變得平整光滑了起來,而樂普這回,卻沒有感受到她的殺氣。
她將手中石頭粉末輕輕一捻,讓它們自由地落下,道:“第一,這天下,是屬于天下萬民的,不會屬于我一個人;第二,天下之事何等飄渺,土地、糧食還是人口,得到了哪樣才算是贏呢,即便真的當(dāng)了天下的王,又真的算是贏了嗎?千百年之后,天下一樣會易主,這世間時移世易,滄海桑田,唯有天道恒常,循環(huán)往復(fù),人在天下面前,實在太過渺小。賭天下一說,恕宋某不敢茍同?!?p> “人生百年,若總是看向生前身后事,那便始終難得圓滿,終究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先生若當(dāng)真如此灑脫,又為何要囿困在一個小小的南平朝廷里,本非池中物,為何不歸海?”
“原來樂公子邀請我來,是為了挖墻腳啊?!彼芜h知聞言笑道,“可惜宋某硬得很,怕是你挖不動?!?p> 樂普雖然沒聽過“挖墻腳”這個詞,但多多少少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他明白了宋遠知已經(jīng)猜出了他的意圖,當(dāng)即也不再遮掩,道:“樂某慚愧,本沒有奢望能借此說動先生,只是希望先生能明白,這天下何其遼闊,人才濟濟,英雄輩出,不只有南平皇帝獨一份,先生若是在南平待不下去了,我大良,隨時歡迎先生到來?!?p> “樂公子的心意,我已心領(lǐng),你這般忠君愛國之心著實令人欽佩,可這番心思,宋某與你,是一樣的。今日這賭局,恕宋某無法參與了?!彼鹕肀阋?,卻突然察覺腳下一軟,渾身的力氣仿佛正在一點點被抽走,感知也在逐漸變模糊。
“夜已深了,宋某先走一步。希望再見之期,不是……你死我活。”她裝作無事地扶著桌沿緩緩站起來,語意卻驟然冷了下來。
“先生若真擔(dān)心彼此兩敗俱傷,倒不如另擇明主,避免徒增傷亡?!睒菲盏坏?,連起身象征性挽留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分明是看透了她已經(jīng)走不了了。
宋遠知卻露出了一個殘忍而嗜血的笑容,突然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劃了一道,略一運功,便有烏黑色的血液緩緩流出來,她感嘆道:“無怪乎有這么多人對這里趨之若鶩,念念不忘,這種感覺,如神仙般的升騰輕盈,簡直能忘記世間所有煩惱,當(dāng)真是快哉?!?p> 她語調(diào)森然,一字一頓地道:“可惜我宋遠知,本就是神,這種虛無飄渺的快樂,對于我來說,只是負累?!?p> 烏黑色的鮮血一滴滴落在石桌上,本應(yīng)該很輕微的聲音此刻卻大得嚇人,震得人心里發(fā)慌。她的已經(jīng)失去知覺、麻木癱軟的肢體此刻微微顫抖了起來,像是一種瀕死的掙扎。
樂普被她的自殘行為嚇了一跳,勸慰道:“先生不必緊張,此香不過是能讓人覺得身子輕盈,精神愉悅,無毒無害,先生離開這里之后,很快便會恢復(fù)如常,又何苦這般自毀自傷呢?”
說話間,他已命侍女去拿了傷藥來,卻被宋遠知一把揮開,隨著烏血的流失,她慢慢地恢復(fù)了一些知覺,便一步步上前,逼問道:“宋某一介小女子,承蒙當(dāng)今皇上不棄,在朝中執(zhí)掌權(quán)柄一二,又有何德何能,能得大良皇帝垂青?樂公子不知在朝中官職幾何,當(dāng)真能算得出大良皇帝的心意嗎?”
樂普看著她明明還在戰(zhàn)栗的身軀,卻仿佛如一座高山一般堅實穩(wěn)固,暗暗嘆息,回道:“大良皇帝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美名天下皆知,又何需在下妄自揣測呢?!?p> 宋遠知用力攥緊拳頭,擠壓著傷口,希望能借此保持清醒,然而她僅剩的一點力氣也已幾乎消耗殆盡,鮮血的流失更是讓她的手逐漸冰涼,再待下去,她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突聽空氣中勁風(fēng)襲過,宋遠知突然暴起,一掀衣袍躍上了石桌,雙足還沒站定,已經(jīng)屈身探手,左手如鬼魅一般伸了過去,精準(zhǔn)無比地扣住了樂普的咽喉。
她單膝跪在石桌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卡著樂普的喉嚨逐漸用力:“你這香著實厲害,不過我的手也不差,我沒有統(tǒng)計過,不過聽他們說,這雙手至少殺過一百八十多人,其中也有不少大良的士兵?!瓨饭尤绱酥揖龕蹏热粼谶@里無聲無息地死了,不僅無法再為你的大良皇帝盡忠,更不會有人知道你付出的一切,不知這樣的死法,是否算死得其所?”
樂普因為巨大的沖擊和她冰冷的眼神而瞳孔驟縮,臉上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高舉了自己的雙手,強迫自己放松,笑道:“先生見諒,我身在其中,聞此香的時間比之先生只會更多,即便你現(xiàn)在就捏碎我的喉嚨,我恐怕也喊不出一聲疼來,哪怕是死了,那也是無知無覺地死,比起別人病痛纏身衰老而死,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何況先生的手這樣快,若真是想我死,哪還有時間讓我思考得不得其所這個問題?”
宋遠知聞言放了手,贊道:“樂公子好膽識,要不要考慮來南平?我定會給你謀一個比在大良更高的官職。”
“先生說笑了。樂某該說的話也已經(jīng)說完了,先生若是還有事,樂某可以送先生離開。”
宋遠知卻好整以暇地在石桌上坐了下來,道:“方才我想走,你不讓我走,現(xiàn)在我不想走了,這里雖然味道嗆了點,酒也次了點,但佳人在側(cè),左擁右抱,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像是要配合她的話,她還順便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個侍女的下巴。
“……”這下輪到樂普語塞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傳說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長陵公子,竟然是這樣一個脾氣惡劣,喜怒無常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