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清官難斷
“爹爹要我嫁給沈家哥哥,女兒無話可說,可爹爹若是報了要我贖罪的念頭,那女兒決計不服,今日之事,沈家哥哥口口聲聲說是我負了他,又以死相證,女兒知道,女兒今日是百口莫辯了。”周冉筠伏在他膝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女兒自己心里明白,今日之事,是何等荒唐。女兒不孝,今日唯有一死以證清白,父母之恩,惟愿來世再報!”
短短一日,她就要兩撞柱子,為來為去,為的還是同一樁。
宋遠知見勢不好,閃身上前,提著她的腰帶往回一帶,周冉筠便轉(zhuǎn)了一圈,見勢就要倒在她懷里。
宋遠知狡黠一笑,左手勢頭一收,周冉筠腰下便失了力道,徑直往地上摔去,她卻動也不動,仿佛認了命一般,不管不顧摔將下去,宋遠知笑意僵在臉上,只好無奈地又伸手去接住她。
“你既有冤屈,總有可辯白之處,何苦尋死覓活,天下父母,哪有不為孩子著想的道理,二小姐,你這樣做,便是傷了二老的心?!彼龑⒅苋襟薹稣竞?,很紳士地掏出一塊方巾替她擦淚,“不妨把冤屈與我說說,如何?”
周冉筠只顧著哭天抹淚,半句也不曾理會她,倒是周老先生,到底還是顧忌著她的三分薄面,于是將方才所聽所聞一五一十地又與她講了一遍。
聽到沈虞卿將刺向周冉筠的瓷片收回來,毫不猶豫地劃向自己的喉嚨的時候,宋遠知內(nèi)心長嘆了一聲。
可以想象,沈虞卿當(dāng)時有多絕望,過去有多少愛,當(dāng)時便有多少恨,可再多的恨,都不足以讓他刺向周冉筠,反倒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當(dāng)真是癡兒。
宋遠知慢慢地踱了幾步,往偏廳去瞧了瞧已經(jīng)哭得幾近暈厥的沈夫人,做了一揖:“沈夫人,周老先生,宋某原是晚輩,這樁公案論理是輪不到晚輩來置喙的,只是皇上心系此事,又牽出了人命官司,若不早日查個清楚,晚輩只怕會牽連更多的人,想必這也不是二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二位若是信得過晚輩,晚輩今日便當(dāng)著諸位的面,將此事問個清楚,以慰沈大公子在天之靈,沈夫人意下如何?”
她彎下腰去,將沈夫人扶起來:“沈夫人,事已至此,哀久無益,反倒傷身,還請沈夫人顧念自己身體三分,節(jié)哀順變?!?p> 沈夫人到底是大戶人家的當(dāng)家主母,哭了這許久也慢慢緩了過勁來,此刻見宋遠知過來勸她,立刻借了臺階上去:“宋先生,你的為人,我們大家都是知道的,賤妾今日別無所求,只求為我兒子討個公道,還請宋先生成全?!?p> “這是自然,沈夫人還請稍坐?!彼芜h知于是扶著她出去,在另一側(cè)坐下,自己站在廳堂中央,環(huán)顧了一圈神情各異的眾人,緩緩道:“沈大公子說兩人曾有前緣,周二小姐卻說不過尋常交情,這個已是死無對證,無從查起。此事癥結(jié)所在,便是這定情信物,沈大公子既然說那玉佩在周二小姐那里,那晚輩斗膽懇請周老先生允準(zhǔn),派人去周二小姐住處搜搜看,那玉佩若果真在二小姐那里,那便是二小姐負了他,若在別處或是遍尋無果,那便可證二小姐清白,諸位意下如何?”
說到這里,宋遠知意味深長地望了周冉筠一眼。
眾人沉默。
周冉筠見狀止了淚意,重新跪在周老先生膝前,哀切地道:“爹爹,雖然說女子閨房等同女子聲名,搜家查屋更是奇恥大辱,但是此次為證女兒清白,女兒愿意,還請爹爹也不要顧惜我們周家聲名,應(yīng)了宋先生罷!”
周老先生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搜查的婆子丫環(huán)都是沈夫人帶來的,原是為了伺候沈夫人的飲食休憩,此刻反倒成了此次搜查的主力軍,她們雖然查得仔細,到底也顧忌著周家的門楣,沒有弄亂或者毀壞什么。
宋遠知坐在廳堂喝茶,沒有跟著去,打從她開口的那一剎那,她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此事的結(jié)果。
此刻廳堂里只剩下宋遠知和周冉筠兩個人,宋遠知抬眼往外看了一眼,日頭陰沉沉的,像要下雨了。
周冉筠擦干了淚,道:“多謝宋先生援手?!?p> 宋遠知冷笑一聲:“二小姐若是當(dāng)真顧念著我的恩情,就該記得我說過的話,你在清源如何也好,我都不會管你,但你若敢將這一套帶去長陵,那長陵刀劍無眼,還請二小姐夜間安睡,不要閉上眼睛?!?p> 周冉筠暗暗打了個冷戰(zhàn),被她撲面而來的殺意激得面色白了一白,轉(zhuǎn)瞬又恢復(fù)正常:“宋先生何需如此護食,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您嘴間的一塊肉,他想喜歡誰那是他的權(quán)利,宋先生今時今日地位雖在萬人之上,到底還是在一人之下,君臣之分上下之儀,還請宋先生也謹記?!?p> “二小姐這話說的不錯,皇上想喜歡誰那是他的權(quán)利,可他想納誰進宮,那就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的了,上有禮部規(guī)程,下有萬民矚目,皇上在位這幾年,雖沒有什么豐功偉績,到底也不曾有什么行差踏錯,不管是我,還是滿朝文武,都不會看著他因為宮闈之事被后世史官口誅筆伐,這一點,還請二小姐放心。”
宋遠知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又說道:“況且,因為這一樁,即便最后證明了你的清白,那沈大公子到底是因你而死,你這污名,只怕到死也洗不清了。這事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你以為,他還會喜歡你?”
周冉筠聞言,暗暗地唾了一句:“蠢貨,死了都還要牽累我?!泵嫔蠀s一點也不曾表現(xiàn)出來。
搜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在周冉筠閨房里里外外搜了一圈,都不曾尋得那傳說中的家傳玉佩,最后倒是在周冉筠貼身丫鬟香縷的屋子里,找到了他們想要找的東西。
香縷自知必死,咬咬牙將一切都認了,只說是貪慕沈大公子家世人品,瞞著二小姐私定下終身,盼著二小姐嫁過去之后,她也能跟著沾光,當(dāng)個通房丫頭,卻不想陰錯陽差,反倒害死了沈大公子,愧悔難當(dāng),唯有一死以謝罪,說完便觸了柱子而死,又是一樁死無對證。
這理由雖然荒誕,到底也算是有了交代,沈夫人雖然咽不下這口氣,到底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咽,那一口氣梗在喉間,只怕此生也難以順暢了。
半空中忽然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劃破半壁天空,剎那間照得所有人臉色煞白,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