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扯了扯唇角,在心里狠狠鄙視了他一番,裝什么好人,誰稀罕領(lǐng)他的情。將錦帕粗暴的拿過來,用眼神將幻術(shù)給逼了出去?;眯g(shù)看不成好戲,無奈朝夕的氣場也太過強大,他只得又去聽壁角。
朝夕將錦帕放到唇上狠狠擦起來,他也知道自己臟了,還讓她特意擦一下?哼哼。
“錯了,擦身上,你要是覺得被糊了滿身的泥巴還不夠臟,就將錦帕拿過來我?guī)湍悴??!边@個女人還敢嫌棄他,她就這么不想被他吻么,活像不擦掉一層皮不甘心似的。他是有多挫敗,能得她這般嫌棄,這哪里是對他有感覺了,明明是要多厭惡就多厭惡了。
朝夕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是假寐了嘛,干嘛還要來關(guān)注她,不知道兩人這種情況有多尷尬嗎?再順著司夜離的視線向下看去,觸到她先前躺過的地方,果然都是泥巴印子,想來她后背上一定有不少,只是她看不到。被打中的身上到不是很疼,但想必衣服上會很難看,幸好是打在她身上,要是司夜離被砸中了,他那身潔白的一塵不染的袍服上定慘不忍睹吧,這么想來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極愛穿白色,素色也能將他的氣質(zhì)給襯托出來。問題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她也是有潔癖的人,現(xiàn)在才感覺到泥巴在身上有多難受了,偏偏車上又沒有干凈的衣服可以換,話說這人將自己拖上來是要干嘛,將她留在永城她就能回李府換了,都是他的錯。想罷她狠狠揉弄自己的墨發(fā),將它當(dāng)成司夜離來發(fā)泄。
而躲在馬車外面的幻術(shù)則忍著笑岔氣,捂著自己的唇隱忍住不發(fā)出半點聲音,主子難得冷幽默那個女人怎么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不知是她的笑點太高還是自己的笑點太低,反正能讓主子這樣冷情的人說玩笑那可不是容易的。
馬車一路駛到源村,入目所見到的都是餓殍遍野的尸體,散發(fā)著濃濃的酸腐臭味,就算有不死的,也多數(shù)都是縮在墻角,瘦骨嶙峋的趴在地上,衣衫弊履的小聲哀嚎著,連爬上前來乞討的力氣都沒有。有的甚至懷中抱著已經(jīng)咽氣的嬰兒,嬰兒身上能裹體的僅僅是幾片樹葉,就這么漠然的看著他們。
朝夕的心里一疼,瑟縮著異樣的情緒。兩世為人,雖難免抱怨想要回去,但她在這個朝代受過的苦畢竟少之又少,沒有挨過餓沒有受過凍又怎能體會那些食不果腹之人的辛苦,那些人連活著都是痛苦,比之他們她又好了不知多少倍,就算司夜離再不喜歡她都不曾虐待過她,她生來已是權(quán)貴家族,享受著別人無法觸及過的榮華富貴,想到這些她就該感謝這個朝代的爹,要不是頂著寧浩女兒的名頭,她若生在源村這樣的家中不知她是否還能撐下去,或許早就再死一次了。這么想來她對這個名義上的爹確然一點孝心都沒敬過,心中甚為愧疚。
陳三將帶來的布巾一一分發(fā)給他們,讓他們戴在臉上,瘟疫都是要傳染的,還是防護些好。
朝夕接過布巾,粗糙的質(zhì)地看起來并沒什么用,比起她的鮫紗來天壤之別,而且還不透氣,悶個半天估計人都會暈了。她從隨身的袖沿中取出鮫紗來戴上,幸虧那是她必備之物。再看那些個官兵不適應(yīng)的樣子她都覺得好笑,想裝神秘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司夜離將任務(wù)安排下去,幾個人一組的分頭去查看村中的情況,而朝夕自然跟著司夜離和陳三在一組。由于死的人太多,陳三在查看后一直在搖頭,源村地處低矮,附近又有不少河堤,一旦水勢泛濫就極容易淹了。往日不過也淹的是些田地,沒想到這次受災(zāi)最為嚴重,幾乎整個村子的屋舍都淹了,再加上泥土沖刷,到最后什么都沒留下,留下的唯有災(zāi)民和瘟疫。官兵們井然有序的將尸體抬到一堆,等著一起被焚化,或許是早就看透了生死,活著的人并無一人哭泣掉淚,冷漠看著他們行動,將自己的親人搬離。
司夜離將帶來的烙餅分發(fā)給活著的人,他們有力氣接過的都狼吞虎咽起來,看著食物的雙眼冒著如狼般綠油油兇殘的眼神,看他們?nèi)硕嘤植桓疫^來搶,只能眼巴巴希望早點發(fā)到自己手中,拼命吞咽著口水。
朝夕也取了幾塊遞到他們手中,她并不害怕,那些人不過都是想要吃的,比起歹毒的人心來他們的目的要單純的多,看清了反倒不會受傷害。烙餅對于他們這些長期饑餓的人來說顯得太過干燥,雖然都會叮囑他們慢點吃別噎著,但還是有好些人都在拼命咳嗽,看著司夜離一點都不嫌棄為他們拍背,朝夕繞了些路找到一口井,井邊有水桶。她將水桶翻轉(zhuǎn)個身投到井中,反復(fù)試了幾次都沒有提起水,正躊躇著該怎么辦時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了韁繩,從她手里接過水桶,大力地拋下去,不一會兒水桶就被灌滿,沉穩(wěn)有力的雙手將水從井中提了上來。索性井水看起來還算清澈,應(yīng)是沒受什么污染。
朝夕正覺口渴,將鮫紗取下,掬了一捧水想要喝,就聽到陳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別喝,井水在疫源區(qū)沾染了疫癥……”他焦急的話隨著一雙手更快速的落下,將朝夕手里的水打落,水流順著衣袖灑在揚滿塵土的地上,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干凈。
朝夕呆怔看著揮落她手的人,心里不由驚恐,差點她就喝了。
這時陳三也跑了過來,關(guān)心問道:“夫人可有事?”
“她沒事,不過她那么笨遲早會出事?!彼疽闺x涼薄而鄙視的拍了拍手,將沾染了朝夕手上的水拍干凈。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我哪里笨了,你要是懂怎么不提醒我,別仗著剛剛救了我會得到感激,頂多算扯平?!背Ρ獗庾欤蛄颂蛴行┌l(fā)干的嘴唇,心里還是有點后怕的。
早知道她不會領(lǐng)情了,司夜離也沒當(dāng)回事。
倒是陳三看著他們拌嘴不免有些失笑,估計敢這么跟司相說話的也就只有眼前這個女子了,換了別的女人哪個不是對相爺趨之若鶩,說好聽的話,哪里還會事事違逆沖撞呢。他不是沒聽過說司相并不喜自己的妻子,但眼前看來道聽途說還是有差距的,就以他看并非如此。
“夫人沒事就好,這村子里這么多人卻只有一口井,喝的就是這里的水,所以井水必定被污染過,就算口渴也需忍住,否則一旦喝了這污水得病的機率就會大大增加。大家切莫記得別喝水。”陳三大聲吩咐著官兵們。
“那他們喝水怎么辦?”朝夕問道。她趕緊擦干凈手,雙手揉搓,像是手上殘留了什么臟物毒害到她似的,掌心被搓的深紅。
司夜離冷淡瞥了她一眼,對她潔癖的舉動很是無語。
“這里的病源已經(jīng)擴散,對于他們來說喝什么都是一樣的,所以可以給他們喝?!?p> 陳三挽起袖子,找了幾個殘破的碎碗盛了水拿給臨近的百姓,百姓拿起碗拼命往嘴里灌,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們的對話,但在這種情況下有的吃喝總比餓死強,就算是有毒相信他們照樣會吃。這是沒有在絕境中生存過的人不會懂的。
忽然從遠處跑來幾個官兵,焦急地對司夜離稟報道:“回稟相爺,那邊還有好多得了瘟疫的人,我們所帶的糧食不多,不一定夠他們吃。”
另一人道:“有些看起來情況不太好,要不就不要分發(fā)給他們了?!崩速M糧食不說,還要將他們抬過來救治。
官兵的態(tài)度不算好,甚至是鄙夷。礙著司夜離的身份不敢做的太過明顯,顯然也不敢亂說話出主意。
朝夕抬眸看了眼他們,這幾個都是從李招財那里要過來給他們帶路的,今日司夜離在他們還敢說這種話,平日里指不定怎么克扣百姓了,怪不得弄得黔郡烏煙瘴氣。
司夜離漠然瞥了他們一眼,冷聲道:“將我們的干糧全拿來分出去,要是再不夠的就派人去永城取,誰還有反對意見的現(xiàn)在就說出來?!彼脑挃S地有聲,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場的人全部聽到。
他說的對,他們一頓不吃頂多餓一會,回了永城還不是想吃什么沒有,但這里的人不同,食物對他們來說就堪比神明,那是能拯救他們的,哪怕是粗劣的烙餅都是最美味的,這種時候比起饑餓的百姓來他們又算什么。
官兵一聲不吭沉默應(yīng)答,不情不愿的跑到馬車邊,將車里另一堆他們的食物拿出來,跑的遠了還能看到他們氣憤的神態(tài)。
時近午時,一直在勞累的眾人都明顯感覺到餓了,但司夜離發(fā)令了誰都不敢再吭聲,只能繼續(xù)干活,努力去忘記饑餓。
陳三帶了不少草藥過來,早在皇城時他就趕夜配制了幾個藥方,來永城后就試驗性的給得瘟疫的百姓服用,效果不算好。他也都一一診過脈,脈象大多虛浮,綿而不力。開始時他用的方子尚算溫和,是以治時行疫熱,宜清熱解毒,兼治內(nèi)外,故開了羌活升麻湯。以羌活、升麻、葛根、白芍藥、人參、黃芩各一錢,黃連、石膏、甘草、生地黃、知母各七分,水二盞,姜三片,棗一枚煎八分,溫服。陳三是這么想的,但凡是藥都需要一個過程,他雖然號稱三天就能將人治愈,那都是小病,他又不是神醫(yī)哪里真的就萬事萬靈了。所以陳三又將這個方子用在源村的百姓身上。他親自煎藥,將藥量都分配好,忙前忙后的。帶來的幾個醫(yī)女在為他打下手,將藥分發(fā)給官兵,再由他們?nèi)ノ菇o百姓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