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蘇映寒一步步悄然靠近,其實他并未抱多大的期望,于他來說她無論長成何樣都沒關(guān)系,哪怕還是不能恢復(fù)他也并不會覺得她丑,他欣賞的從來都是那個堅韌、勇敢的女子??僧?dāng)他從銅鏡中看到那個肌膚細(xì)膩,美到脫俗的女子還是有些恍然不敢相信。她就好像是塊蒙了灰的星辰,一旦揭開這層紗,璀璨星光直逼人眼,令人恍惚以為是錯覺,怎會有如此清麗靈氣的女子,像不沾染凡塵的謫仙,美得窒息。
男人的氣息拂面而來,自身后將她擁進(jìn)懷中,同時也將那只玉蝶簪挽入她墨黑的云發(fā)中,她的墨發(fā)松散束在背后,只用發(fā)繩松松綁著,這是她私下里最喜歡的妝扮,身上也并無什么首飾。發(fā)呆的某人終于被驚動,從銅鏡中看到身后的男子及他指尖的玉蝶簪,正落在她耳鬢的墨發(fā)上,發(fā)出輕輕的搖晃。那只玉蝶簪很普通卻也特殊,那是他曾經(jīng)隨手送給她的,臨別時為了留作紀(jì)念又從她這順了過去,她不會看錯。也是從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再瞞不住他,本來也是,天底下有幾個人會像她一樣患有寒毒,又有幾人容顏盡毀,這種種的相似與巧合都注定逃不過他的眼,況且他們相處多時,他若還認(rèn)不出她來那就真是有問題了。
“母后招你過去問了什么?”他的氣息輕輕柔柔響在耳后,貼得那么近,撩撥著她的耳垂,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他就坐在她身后,兩人姿勢曖昧,但他卻像恍然若覺般神態(tài)自然的就像本該是這么做。
阿月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然說的是這個,且看他舒散的眉眼比她還要慵懶,像是剛睡醒,又是那般美艷逼人,哪里有半分參加了一天皇弟葬禮的錯覺。
阿月想從他的神色間窺探出一絲悲傷的情緒來,但他掩飾的極好,真不愧是天家的子嗣,面對父母兄族處理情緒起來還能如此淡定?;蛟S那才是真正的他們,早已習(xí)慣了親情疏冷,而阿月從前見到的那個美人公子訾夙則已經(jīng)太過遙遠(yuǎn),恍然是個不真實的簡單快樂之人。
“怎么,怕你母后欺負(fù)我?”阿月止住他插簪的手,翻身退出他的懷抱。那只玉蝶簪就落在半空中,被他緊緊捏住,他表面上卻像是云淡風(fēng)輕般看著她。阿月眼神清澈,想起皇后對她所說之言,斂起笑容說道:“放心吧,你母后說她并不難相處,讓我不要害怕?!闭f罷她猛地懊惱想起不該告訴他這些,然為時已晚。
這分明是對未來媳婦的話,蘇映寒乍然聽到瞳孔微微有些瑟縮,欣喜之情不言而喻,他沒想到母后竟能說出這番話,他以為母后固執(zhí)的看不清,卻不想母后心底如明鏡般早就認(rèn)可了她。但見她懊惱神色,男人唇角挽起一個嫵媚的笑容,笑得那般傾城傾國,他抬手撫上阿月的臉,低喃道:“既然母后都這么說了,那我若再不做點表示,豈非辜負(fù)她的一片心意?!”
他指尖輕挑起她的下頜,神情認(rèn)真且專注道:“小七,嫁給我吧,我想余生都對你好,只對你好?!彼谋戆啄敲磩勇?,許下了終身的承諾。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對嗎?”阿月并未對蘇映寒的表白感動到?jīng)_昏頭,她神情冷靜看向他,這種任何女子聽到估計都會興奮到尖叫連忙點頭應(yīng)允的話無法出自她口中,她眼底漸漸隱含了絲淚珠,努力壓制住心底的起伏。
這樣的話蘇映寒無法回答,他是從何時開始猜測她的,或許是從她設(shè)計為自己開脫,又或許是那一次次的相處冥冥中注定了他的相思尋到了歸途。若說曾經(jīng)年少時愛的還不夠深刻,那么他們一路走來,都已變得成熟,想要什么再清楚不過。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感激她依然活著,并且走到了他的身邊。
蘇映寒的沉默證實了她的猜測,她勾起唇自嘲地冷笑道:“我早該料到,既然騙不過你,又怎么奢望能騙過他,時間不過是早晚的事?!?p> “你只要嫁給我,他認(rèn)不認(rèn)出你都無需再懼,我會保護(hù)你,以傾整個北魏之力?!?p> “你為了我,要犧牲整個北魏去賭?”阿月不可置信問道。
他坦然道:“何以不能!”只要是為了她,就算是與西鳳為敵也在所不惜,況且北魏與西鳳早就結(jié)下了那么深的梁子,戰(zhàn)爭是早晚的事,但凡一個有野心的君主,勢必不會讓這種太平的局面維持太久。
他的話震驚到了阿月,她從沒想過自己在蘇映寒的心中會有這種深刻的感情,他的愛這么沉重,要她如何去回報?阿月一步步退開去,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早該是盛夏的天陽光卻很是清澈明媚,朵朵浮云懸掛在天幕,照在土地上暖意盎然到也并非酷熱難耐。她卻覺得有些冷,常年冰冷的手腳得不到溫暖,就像是躲在墻角的浮苔,滋生出一股荒涼來。巫醫(yī)明明已經(jīng)用麒麟珠與玲瓏草為她壓制住體內(nèi)的毒性,只要控制的好,加以時日必能徹底解除,可她為何卻覺得依然置身在冰冷中,無法解脫。
“訾夙,也許我并未你想象的那么好,這些你都知道嗎?”阿月清泠泠的聲音在寂冷的大殿中響起,她說:“我起初接近你,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北魏的太子,但我就已決定要靠你重回西鳳。我故意設(shè)計讓北魏輸給西鳳,為的就是有著一日回西鳳時借此博得好感與功勞,我為了自己的目的踏著北魏子民的血往上爬,然后我又利用蘇映抑來到你的面前,讓你覺得我是一顆好用的棋子,即便那時我已知道你是誰,我還是按著自己的計劃一步步行動著。我知道你想打壓賀氏一族,我就借此想辦法除去賀蕓羅,并非是為了當(dāng)年姬典對我的救命之恩,我還想要扶植姬氏,利用他們作為我堅強(qiáng)的后盾,又或者是賀蕓羅的太子妃之位,這些都在我的機(jī)劃內(nèi)。只有當(dāng)我有足夠大的力量,我才能順利回西鳳進(jìn)入權(quán)利頂層,而你一直都是我利用的對象,包括我再次將北魏陷入危局,射殺司夜離,這些我都不將后果計算在內(nèi)。像我這么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你卻要告訴我,你難道都不在意嗎?”一路走來,既然他都知道,那為何還要縱容她犯錯?這些她以前當(dāng)不知也就算了,可如今想來內(nèi)心卻是愧疚的,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將北魏當(dāng)作墊腳石,而將蘇映寒又當(dāng)作了什么?他怎能用這種話去令她內(nèi)疚呢,縱使她再堅韌都抵不過一句無所謂還要扎心。如今她將所有事實都告訴他,她就不信蘇映寒還會無動于衷,換成旁人該是要殺了她吧。
不在意嗎?他想沒有哪個人會不在意的,畢竟她是在顛覆整個國家,但比起這些來他還是不愿意失去她,他也不止一次的問自己,明明她本非善類,企圖撼動北魏的心是那么明顯,他為何還要一次次的偏袒她?怕是連騙他自己都騙不過,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還有什么是算的?即便明知她錯了,縱容著她犯錯的他又該如何被子民給寬恕呢?
“我曾經(jīng)后悔過,那是在初得知你死訊時,那股驟然間失去的苦痛是你無法體會的,我一直問我自己,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退出,那你是否還會活在這世上,至少平安而快樂的活在某一個角落,哪怕那個角落沒有我。但沒有如果,如果重新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選擇不再放手,而現(xiàn)在,就是給我的機(jī)會。所以你問我,明知道你是在利用我,我還能無動于衷嗎?”他緩了緩鄭重說道:“只要你還活著,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我只要你活著,活著就好?!敝灰€活著,那他也就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只要她活著嗎?如此粗顯直白的兩個字,卻令她的心疼痛不止。她想縱使情話有多婉轉(zhuǎn)動聽,都抵不上這兩個平淡的字。
淚,劃過了她的臉頰,再抑制不住奔潰而出。她一生堅強(qiáng),無懼疼痛,縱使跌入云泥依然能一身傲骨重回云巔。此生她鮮少哭泣,曾經(jīng)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而今卻是還能在世間從故人的口中聽到活著這兩個字。還有多少人期望她還活著,除了他和杜麗娘他們,怕是沒有了罷。
蘇映寒最見不得她哭,仿佛只要她一哭世間便失去了顏色。他原也沒想用這些話惹哭她的,她其實是個內(nèi)心敏感而纖細(xì)的人,那些佯裝出來的堅強(qiáng)不過是自我的保護(hù)色,一旦退下這層保護(hù)色,真實的她才是那個需要依靠人的脆弱女孩,而他想要的,就是退卻了偽裝的她。
“傻瓜,哭得這么難看,真是枉費巫醫(yī)用那么多珍貴的藥將你恢復(fù)容貌了?!碧K映寒抬起指尖輕輕將她的淚拭去,邊拭還邊嘲笑她,恍如又回到了那年初見面時,他老愛逗弄她的樣子。而他們嬉笑怒罵,鮮衣怒馬,依然還是年少的模樣。一切都未曾改變,可他們卻已然不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