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來到御書房殿前朝著西鳳帝跪下行禮,她依舊還是那身扎眼的裝束,先前來時已經(jīng)惹了路上不少側(cè)目的眼光,彼時只會讓西鳳帝覺得刺眼。她這身素白行裝前來面圣是幾個意思,還有那鬢角綰著的一朵白花,當(dāng)真就無端要讓人火氣上涌。若說先前他不知阿月是自己的孩子對她也就不關(guān)心這些,但現(xiàn)在知道的情況下就未免對她多了幾分上心,不由自主的就去想這些年來對她的虧欠。無論他們斗得如何,牽連到她終歸是他們的錯。
她不是才與司夜離成婚,就算他是被定了罪,可眼下還在大理寺中待著,她這般披麻戴孝是為誰?
西鳳帝壓了壓火氣,想到找她來的正事也就不與她計較那么多。到底是不一樣了,心境不同,連著對她的寬容度都會有所不同。換了是以前必然又是藐視天威的大罪。阿月抬了抬頭去看他,心中也在想著這些。她好奇西鳳帝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居然還客氣的請她入座??此樕_實不怎么好,該不會是病入膏肓分不清狀況吧?阿月正好奇著,就聽得西鳳帝將手中的絹帛推給她道:“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p> 他用的稱呼改成了平易近人,而非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阿月心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看向放在御案錦繡盤中的絹帛,始終不敢將其拿起。她覺得那份東西或許會改變她今日在這里的一切,所以她不想看。
“是什么?”她鎮(zhèn)定了下語氣,既然西鳳帝不是用帝王的身份召見她,那她就用平常心來對待。
他開口道:“你的身世?!笨此凭淦降脑?,聽在阿月耳中卻全然不同了。
什么叫她的身世?怎么她聽不明白?她在西鳳帝示意的眼神下將絹帛打開來看,當(dāng)她看到上面寫著她的真實身份時,她手中一哆嗦,絹帛軟綿綿掉落在御案上。她像是被人打了個悶響,半天都反應(yīng)不過來。她也自詡聰明,可那些字她都認(rèn)識,怎么組合在一起她就看不明白呢?
“不能相信?”西鳳帝篤定道:“可這就是事實。我們都被騙了,你喊了那么多年的阿爹是騙你的,他待你如何你應(yīng)當(dāng)非常清楚。如果你真的是他女兒,為何他要將你丟到玄月宮中去培養(yǎng)?你以為他當(dāng)真就要將你培養(yǎng)成下一任的宮主嗎?他從一開始的出發(fā)點就已經(jīng)在騙你了,你想想當(dāng)年是怎么進(jìn)的玄月宮?”這也是他在反復(fù)的回憶中才想到的,寧浩那么待她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將她當(dāng)成是女兒,那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他能隨意丟棄的棄子,所以他根本不會管她的死活。若非他還有一點人性臨死前說出這個事實,恐怕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相認(rèn)。
西鳳帝艱難開口道:“阿月,我才是你的父皇。”
父皇?那個陌生的字眼劃過阿月的耳膜,她情緒激動起來道:“你胡說,這不是事實。阿爹他……我就是他的女兒?!闭f到最后連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阿爹待她如何,正如西鳳帝所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因為清楚,她才會在反駁時力不從心,聲音委頓下去。她也想這不是個事實,但他們又為何要騙她呢?她想不出他們騙她的理由。
“我知道這個現(xiàn)實你很難接受,我不會逼你現(xiàn)在就認(rèn)祖歸宗,但我會先為你選封號,再擇定個日子將你封為正式的公主,入玉碟奉宗寺。那時我希望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不要急著否認(rèn),或許你不會稀罕,但這是我唯一能對你的虧欠有所補償。這些年我也與你一樣被騙,如果能早些知道你的存在,我不會舍得讓你受那么多苦。玄月宮是怎樣培養(yǎng)人的我雖不知,可其中殘酷心酸我能體會一二。對不起孩子,是我的錯,沒能保護(hù)好你。”同樣身為公主,不管他們受寵程度如何,至少在宮中都錦衣玉食,尊榮與富貴一樣都少不了他們,即使再差都還有人在伺候著,他們哪里會明白生活的不易,也根本不會自力更生,與阿月相比簡直天壤之別。相比之下,他對阿月的虧欠何止是一點兩點。他告訴自己過去的事不可追,既然無法回去改變錯誤,就只能盡力去彌補,讓她今后的路能走得順坦些,享受她本應(yīng)享受的一切。
“我想見他?!彼谅曢_口道。榮華富貴、錦衣美食,還是身份地位,她看中的其實并非是那些,她雖沒有公主那么尊榮的頭銜,但她靠著自己的努力同樣能過得很好,根本不稀罕他人的施舍和賜予。她想要的親情陪伴他們卻從未給予過,現(xiàn)在卻要來對她說自己被掉包的問題,誰是她的親人真有那么重要嗎?重要的是他們這些年都對她做了什么。她不是要補償,而是要真實對她好的親人,她從始至終在意的都是這些。
西鳳帝頷首道:“去吧,那是你應(yīng)該知道的真相,只有做了告別你才能釋懷,當(dāng)年的事之后的事你有權(quán)問一個答案,想必你也很想知道?!彼抗鉁厝?,說出了她心底的聲音。
她確實需要問清一個事實,那些藏在心底里扎根發(fā)霉的質(zhì)問,原以為會隨著時間沉淀進(jìn)彼此的生命終點,現(xiàn)在她想親口聽他說,無論是對的錯的,她都想問一句為什么。
她一步步邁著沉重的腳步踏入大理寺的石階,陰森地牢中鴉雀無聲。牢獄長燃了燈親自給她引路,叮囑她小心地面。墻壁上的燈明滅交錯,像是將時光拉進(jìn)一段回憶中,交疊閃現(xiàn)在錯落光影中。阿月走的很鎮(zhèn)定,她自是知道這里還關(guān)押著一個誰,然而她心思沉定,不再關(guān)注那些。
待牢獄長將鐵門打開,她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坐在角落中的人后,忽然掩飾多時的眼眶微有紅潤。眼前這個人變得越發(fā)陌生起來,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是什么。印象中她對阿爹的記憶并非很深刻,卻是對在玄月宮中教習(xí)她的師父頗有回憶。三歲以前的記憶在腦海中并沒剩下多少,依稀記得她自小就不住在家中,起初的她還以為自己是被人拋棄或是個貧窮女,慢慢開始有了點記憶后才發(fā)現(xiàn)身邊有伺候的嬤嬤和丫鬟,可她不知爹娘是誰,就暗暗偷聽著他們閑聊時的談話。偶然的機會她得知自己家住在鳳都城,那時尚是嬌小丫頭的她哪里知道鳳都城在哪,只記住了名字,想著將來有一天要去親眼看看。后來她終于見到了阿爹,從他口中聽聞了家中的事,阿爹告訴她娘親在生她時難產(chǎn)而死,他雖貴為將軍卻終究聽命于人,對她照顧多有不周,且又怕會再次牽扯上寧氏罪案一事連累到她才會將她寄養(yǎng)在外。
彼時尚年幼的阿月卻已經(jīng)很懂事,或許正是在外的這段經(jīng)歷讓她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那時她雖未聽聞過自己的身世,卻也能明白阿爹的良苦用心,稚小的她還安慰起阿爹來,說自己會快快長大,保護(hù)阿爹。既然是保護(hù),阿爹到是有件事需要她去完成。他過去曾欠下一個人情無法償還,希望她能代替去做。人情是什么東西她哪里會懂,可阿爹說那是對他好她就乖巧孝順的答應(yīng)了?;蛟S正是看出了這點他才會設(shè)下這個圈套讓她往里跳。
她靜靜看著他,直到寧浩也抬起頭來看向她,驚訝地站起向她走來。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踏出的腳步聶然停在半空,抖出一串鐵鏈聲。他怎么忘了,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玄月宮中唯他命令是從的望月,她也不是他的女兒。從他欺騙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該想到這天,更何況這些年來他也從未有一天將她當(dāng)成是女兒過。如今就連選擇將她的身份曝光也是有著目的的,他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問心無愧。本來對著這么一顆無用的棋子他是要殺她的,也吩咐了一直安插在她身邊的芷瀾動手去殺她,結(jié)果芷瀾在燕窩粥中毒殺不成,他又讓杜麗娘去殺她,是覺著這顆不聽自己使喚的棋子留著只會礙眼,然而又是什么終究讓他將她留到了后來?
“告訴我,西鳳帝的話是不是真的?我想聽你說,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都聽你的話,就算你騙我我還是會聽從?!彼龍远ǖ哪抗馄隗K著最后一絲懇求,她素來驕傲,就算是他她都未曾展露過自己的脆弱。然而這次她真的害怕了,害怕答案會讓她失望,害怕期待了那么多年的親情最終怎么努力都無法得到。
“是,你是他的女兒?!睂幒茙缀跏遣患偎妓鞯拇蚱屏怂南M匦伦氐皆瓉淼牡胤?,陰暗角落中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眸,與過去在玄月宮中的宮主一樣,有著令人畏懼卻看不透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