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尖快要被拔出來了。
雪驟。風(fēng)緊。
但是沒有。
一道劍光,藏在風(fēng)雪中的劍光,向著這位北安將軍斬去。
急退,從腰間抽出刀。
“終于來了嗎?”
他看著眼前裹著白色的男人,右手持刀,然后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狀的物件,直接地捏碎。周圍響起了腳步的聲音,響起了冷冰冰的鎧甲碰撞著雪花的聲音。他們已經(jīng)被圍住了。白色的男子和白色的女子,被突然出現(xiàn)的白色的士兵圍住了。
而那個剛來的男子輕輕地扶起女子,先是給她喂了一顆圓潤的丹藥,然后按著她的腹部,猛地將長槍抽了出來,又從懷中掏出一些藥物,也不細(xì)看,全都撒在了傷口。不一會兒,血便止住了。而此時,他們也被一群白甲緊緊地圍住了,逃不了了。至少現(xiàn)在看來,是這樣的。
男子臉上是白白的一片,因?yàn)樗髦咨拿婢摺T诖笱┲?,他的臉被面具模糊成一片白色的霧,只有一雙眼,像是明星一樣,在這白霧中浮浮地沉著。
“真好看?!卑咨呐诱f著,她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雪。
“是啊,雪上一次這么漂亮的時候,我才六歲,不過那時候的京城沒有現(xiàn)在漂亮?!?p> 兩人聊著。
周圍的白色的鐵甲將他們緊緊地圍住了。
雪大了。
那個男子,持著冷冷的長劍,立在了這白色中,身后是那個白色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問道。
“秋易冷?!?p> “記住了,不會忘的。”
那個白色的女人,笑著,像微微笑著的白玉雕像。
以前他也這樣問過吧?!拔乙膊粫浤愕?。永遠(yuǎn)都不會?!?p> 北安將軍右手一揮,白甲的士兵像潮水一樣涌向了白色的男子,翻涌起血色的浪花。
他們成了白白的浪花,在這里翻涌著,白色的男子,和那些白甲的士兵。
不一會兒,北安將軍揮手,士兵們退下來了,留下了血色的破碎的浪花。
“宗師?不過還是太弱了?!痹捳Z未畢,北安將軍揮刀,直接向那個白衣的男子砍去,毫無花哨。
白衣的男子知道北安將軍很強(qiáng),但他還是來了。他知道北安將軍是宗師巔峰,他知道他會輸,甚至?xí)?,他知道一切,但是他還是來了。
他只能拼命。
他來了,因?yàn)樗烙幸恍┦虑?,是拼了命也要去做的。就像有一些人,是你拼了命也要去愛的。有一些人遞給你的酒,是你拼了命也要喝的。
現(xiàn)在他要拼命了。
“砰。”
只是一刀,毫無技巧的一刀。白衣的男子便被砸飛了。
不要任何的技巧,北安將軍只是簡單的一刀,便可以輕松地將白衣男子砸飛。境界的碾壓是沒有辦法通過技巧來彌補(bǔ)的。
“沒有其他人了嗎?”北安將軍沖著白衣的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去,“看來你也不是特別地重要嗎?”他沖著白衣的女子說道,“不過,沒有關(guān)系。能夠知道一個暗探的身份也不錯了。”
白蓮教最讓人畏懼的就是他們手中的暗探。你不會知道他們的身份,直到他們把劍插在你的胸口上的那一刻。
他們有著嚴(yán)密的組織,可以探聽到天下的每一個消息,甚至宮內(nèi)也有他們的眼線。但是如今,只要抓住一個暗探,然后送到地牢里,北安將軍相信他會說出他知道的一切,只要抓到一個活著的暗探。
他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伸向白衣男子臉上的面具,沒有人能夠阻擋。
白衣女子想要掙扎著起身,可是幾次,都沒有成功,傷口卻因此崩裂了,在白色的衣服上染紅了一片。
周圍的士兵和著白色的狂雪一樣,緊緊地包裹著他們。
逃不掉了。
白衣男子從白色的雪上坐了起來,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力氣了,他像一個破碎的瓷娃娃一樣。在摔碎之后,被喜愛它的主人用膠水小心地重新粘合起來,但表面還是留著裂紋,從一處蔓延到另一處的裂紋,最終蔓延到整個身體。白衣男子也一樣,白色的恍如白瓷的身體,蔓延了血色的裂紋。但是,他知道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他要?dú)У羲约旱哪槨K荒軌蜃屍渌丝吹剿?,否則,會死很多人,他很在乎的人。
“吱呀。”
在這白色中,響起了一聲開門聲。
這聲音是極輕的,在風(fēng)聲中,在這雪花落地的聲音中,在這個鎧甲與鎧甲,刀鋒與刀鋒相互碰撞的聲音中,你卻可以聽的很清楚。這個輕微的聲音原本應(yīng)該被掩蓋,但是沒有。
“吱呀?!?p> 門被關(guān)上了。
一個紅色的人影出現(xiàn)在這一片白色中。
他輕輕地把門掩上,帶著微笑,好像為打擾到別人而抱歉。他,四十歲左右,除了一身的紅色,與村中的教書先生沒有什么兩樣。
然而。
北安將軍,始終淡定自信的北安將軍,卻將手中的刀重新插回腰間的刀鞘,雙手緊緊握住了長槍。臉色變得慘白,和雪花一樣的冰冷的白。他在害怕,在顫抖,因此他不得不將手中的槍桿攥地緊緊地。
北安將軍害怕了,但是卻沒有絲毫的羞恥。因?yàn)槿魏我粋€人在見到他之后,都會害怕。在他的面前,只有死人才不會害怕。北安將軍不是死人,所以會害怕。
他就是——紅先生。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人之一。
“求援,向鎮(zhèn)撫司求援??欤 ?p> 北安將軍說完,便持著長槍向這位紅先生沖去。
北安將軍是軍中的高手,他是從邊疆踏著別人的尸骨走到京城的,他殺過很多人,同樣地,也被很多人殺過。他的一生,大半的時光,都是和死亡女神一起度過的,每一次他都和死亡女神擦肩而過。但是這一次,他感覺到死亡的女神已經(jīng)用她冰冷的手輕輕的擁抱住了他,從他的背后。死亡女神的臉貼著他的臉,她把冰冷的唇貼在他的耳邊,冰冷的齒輕輕地咬著她的耳朵。
呢喃著,死亡女神輕輕地呢喃著。
而他聽見了這輕輕輕的呢喃。
她在說,死亡女神在說。
“死亡,死亡。”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任何人在遇到紅先生之后,都會覺得——他快要死了,都會覺得他聽見了死亡女神的呢喃。
因?yàn)樗麄冇龅降氖羌t先生。因?yàn)檫@是紅先生。他漠視生命,他的和別人的生命。在他的眼里,十八歲的少女與八十歲的老人沒有區(qū)別,都是即將死去的人。
北安將軍會害怕,會顫抖,但是他不會松開他的刀和長槍,不會向任何一個人低下頭認(rèn)輸。他的槍尖只會朝向面前的敵人的胸膛,或是自己的。
所以,他出手了,面對著這世間最可怕的人,之一。
槍尖,像一條最最可怕的毒蛇的最最可怕的毒牙一樣,在舞動著,沒有人能夠輕視它的威力。北安將軍的槍尖可以刺傷披著重甲的馬匪,可以刺傷裹著泥土的大熊,甚至可以刺傷一朵幾乎沒有任何重量的雪花,但是卻無法刺傷飄絮,一朵會隨著槍尖的抖動而飛舞的飄絮。
紅先生就是一朵飄絮,紅色的飄絮。他在槍尖舞蹈著,挽著死亡女神的細(xì)腰,跳著優(yōu)美而華麗的華爾茲。
北安將軍舞著長槍,額頭漸漸滲出了細(xì)汗,而紅先生依舊在舞蹈,掛著那一抹帶著歉意的微笑。
紅先生很抱歉,因?yàn)樗麤]有辦法殺死面前的人,北安將軍還要在這個世界活著。紅先生真的很抱歉,讓北安將軍繼續(xù)活著。但是沒有辦法,他要救下這兩個的白色的人,在鎮(zhèn)撫司的人到來之前把他們救走。所以北安將軍會活著,所以他很抱歉,所以他一直在帶著歉意地微笑。
停了。
北安將軍停住了,手中的槍停住了,槍尖上舞蹈的紅先生停住了,周圍的雪也停住了。
然后北安將軍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停在了那里,變成了一個漂亮的雕像。
槍尖,閃著白色的光,而在這迷人的光上駐留著一團(tuán)紅色的云霧,然后這朵云霧飄走了,像燕子一樣地輕盈。北安將軍持著槍,始終維持著出槍的姿勢。
大宗師。只有大宗師才能夠完美地馭使靈氣,將其化為枷鎖。
雪花飄落,劃過,然后被槍尖割碎。紅先生,飄落到白衣男子的面前,用左手提起,然后又用右手抓住了那個白色的女子,向著京城的北門飄去。
不久。
“轟”。
北城門被打開了。
在莽莽的白色中,一道鮮紅的身影漸漸地遠(yuǎn)了,像一道鮮紅的云煙一樣消散了。
幾道身影,同樣穿著白色的盔甲,他們都要追上那道紅色的云煙。他們知道帶著兩個人的紅先生不會走遠(yuǎn),也不會走快,他們會追上他,只要沒有片刻的阻礙。
只要。
只要北城門的門口沒有這些黑衣的人。
但是世間上的只要大多會違背人們的心意。
他們被北門的黑衣人擋住了,只是幾個剎那。
但足夠了,不是嗎?對于紅先生來言。
雪依舊在飄飄蕩蕩。
旁邊的金銀賭坊出來了一個老人,很老很老的老人,他看著退去的白甲士兵,抬頭望著天,讓臉龐觸摸著冰冷的雪花。他知道,天要變了。
所以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