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王朝,明官二十三年。
孤零的雪花,落在地上便不見了,
“才十月天,就開始下雪了嗎?”
‘留人醉’酒館兒門前的小二,拿著一把掃帚,愣愣的看著天際。
這種天氣下雪,多半是不成形的,在地上化成一灘水。而今的京城,也不如從前干凈,連平日里灑掃街道的人都看不見,雪水和著泥土,哪里都是臟兮兮的。
“行行好,給點飯吃吧?!毙《渡竦目諜n,一個婦人伸著手爬了過來。
“哎!”小二嘆了口氣,還是別過了頭。
一襲青衫的夏芷容,從里間走了出來,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把手里的饅頭遞給了那婦人,“拿去吃吧?!?p> 老婦人抬頭,目光里竟然有幾分虔誠,“謝謝小姐!您真是菩薩在世??!”
夏芷容對著她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對小二說:“我出門去看看,明日,酒館就歇業(yè)吧?!?p> 也不知道為何,流民越來越多了。這饑荒鬧的,人都吃不飽飯,哪里還有糧食給她來釀酒呢?
小二嘆了口氣,“流年不利啊!”
因著下雪的關(guān)系,這夜半天空泛紅,平白添了幾分凌厲。
城外那一小片灌木叢,如今光禿禿的,連樹根草皮都啃光了。夏芷容縱馬慢行,她只聽人說外面饑荒鬧的厲害,卻不想竟然如此狼狽。這一路行來滿目瘡痍,遍地餓骨。
“啊——”尖銳的叫聲,響在耳邊。
夏芷容沒半點猶豫,足尖輕點,閃身到了一株大樹后面。便看到一舉著樹根的婦人,被一大漢掀到在地。那大漢紅了眼睛,許是多日沒見過吃食了,眼睛都泛著光,舉起了不知哪里來的鈍刀,生生劈在了婦人的臉上,不容她再有第二聲,就咽了氣。隨后,那大漢滿足的拿起沾血的樹根,還沒等塞到嘴里,整個人便轟然倒地。
“殺!”
一個將軍模樣的男人,橫刀立馬。不是保衛(wèi)家國,而是向著手無寸鐵的百姓,手起刀落。
拿到了樹根的漢子,臉上還保持著猙獰的笑容,就那樣人頭落地了。
夏芷容滿目驚詫,不是說沿途的各州府郡縣都開倉放糧了嗎?不是說流民已經(jīng)完成安置了嗎?為什么會這樣?
她一個念想的間隙,數(shù)十的官兵便沖向了人群,如同砍瓜切菜一樣,鮮血登時染紅了地面。
顫抖的手探入腰間,銀光軟劍便握在了手中。
她認(rèn)得,那個領(lǐng)頭的人是西城守備軍將軍的副官,柳家的二公子。
“這大半夜派了這樣的活計給老子!快快,趕緊都?xì)⒘?,老子好回去睡覺?!绷裳懿荒蜔┑膿]著劍。
夏芷容深蹙眉頭,起身就要沖上去。
然而,足尖還未抬起,她的肩膀便被人按住了。
“小丫頭,不要沖動?!?p> 夏芷容心驚,以她的武功,竟然毫無知覺的讓人靠近,甚至按在肩上才發(fā)覺!
旋身而動,一個起落便拉開了自己與那人的距離,“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救不了那些人?!笔莻€男人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嗓子。
夏芷容這才看清楚,這男人長發(fā)束于腦后,筆直頎長,身著藍(lán)色流云勁裝,十分干練的模樣,“看閣下的樣子,多半也是世族中人吧。在你們眼中百姓身份低賤,死不足惜,可在我看來,他們都不該死?!?p> 男人抿著下唇,目光轉(zhuǎn)向了遠(yuǎn)處。兩人說話的時候,城外的這一片百姓,已經(jīng)被屠殺殆盡。
“你!你跟他們分明就是一伙兒的!”夏芷容情急,眼下這形勢,即便出手,也做不了什么了。
“那是皇上的密旨,流民暴亂,就地格殺。”男人的語氣里,似乎也有些無奈。
然而,這時候的夏芷容滿心都是那些無辜的百姓,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語氣,“什么暴亂?哪里來的暴亂!他們被迫背井離鄉(xiāng),連樹根草皮都當(dāng)寶貝一樣。你自己看看,餓到皮包骨一樣的人,哪里還可能有力氣發(fā)動什么暴亂!”
從她聽說黃河決堤,中原饑荒開始,她就帶著人在城外開設(shè)粥鋪,把店里的存著,本應(yīng)用來釀酒的糧,都拿了出來。直到十日之前,‘留人醉’也再沒余糧能用了,她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
“姑娘,世上人不都如你一般善良?!?p> 遠(yuǎn)處的殺伐停止了,男人也轉(zhuǎn)身走掉了。
夏芷容沮喪的回到酒館,一鵝黃棉衣的姑娘趕緊拿著披風(fēng)走來。
“城外如何?”瑾瑜焦心問道。
夏芷容只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人都已經(jīng)死了,多說無益,只會讓瑾瑜也跟著難過罷了。
“明日,去顏府下道拜帖?!?p> 她不管別人如何,總之,救助流民,她還是要做的。
“明日,怕是去不了。”瑾瑜絞著衣襟,低頭言道。
“怎么了?”
瑾瑜從袖子里拿出一封書信,“夏府明日來人,說是要接你回府?!?p> 夏芷容接了過來,卻看也沒看,“如今夏府的做派,還真看不出是寒門入仕的門第呢!當(dāng)初說將人逐出來就逐出來,如今說要接回去就要接回去,真當(dāng)我還是十年前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嗎!”
瑾瑜忙抓住她的手,面色緊張,“可不敢這么說,小姐,若能回去,還是回去的好,這么多年你受了多少委屈啊?!?p> “是要回的??设ぃ胰绻瓦@么悄無聲息的回去了,怎么對得起我娘,怎么對得起哥哥?!?p>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前一晚的雪盡數(shù)化了,如今的白鷺街,可謂是泥濘難走。
“夏府大小姐到!”
冷清的街道上,不多時便擁滿了人,“世族家的大小姐怎么到這種地方來了?”
“誰知道???沒準(zhǔn)是酒館老板惹上什么人了唄!”
瑾瑜攥緊了拳頭,目光時不時的瞟著自家小姐,“小姐,這……”
夏芷容端坐在店中,冷眼看著夏婉茹因為地上太臟不肯下轎,于是派了個嬤嬤進(jìn)了店里。
“夏芷容,老太太說了,今日起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