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樹梢尖都染上了綠意,卻有人寂寂坐于窗前,愁腸百結(jié),懨懨嘆息。
林江月只手托腮,大大咧咧倚著窗框看著樓下的行人。
千秋大會已經(jīng)到了后半程,很多貴子貴女沒有什么邀約或家中有事,這幾日已經(jīng)啟程歸家,她看得就是這些人。
她這做派,是在升仙山養(yǎng)下的,到了趙家被管事嬤嬤好一頓敲打,怕她教壞小姐,于是也學(xué)了那深閨嬌娥窗門緊閉,不敢聞外事。
今日故態(tài)萌發(fā),一是跟來的嬤嬤最要緊的是看著趙二小姐行事規(guī)矩,和王家的王堂好好接觸,百靈說這嬤嬤是魏夫人的心腹,想來把自己的寶貝閨女嫁到王家是魏夫人的心意。
二來呢,是趙云深那日的托付,讓她這幾日茶飯不思,為自己想到的事情感到可悲可怖,于是言行也不大在意了。
起先林江月覺得他是糊弄自己,若趙云慧真有危險,他這個作大哥的修士不是比自己更有能力和立場站出來解決問題?
后來她想通了,要對趙云慧不利的,怕不是別人,正是這位捧心西施的親爹,趙家家主,趙大老爺,趙淳來。
趙云深出手,會被趙淳來厭棄,魏夫人原本就不待見他,之后也不會改觀。他一個義子,說得好聽是得力助手,說得不好聽與自己這種仆傭也沒甚區(qū)別。
得了提醒,再往前看就分外明白,為什么趙淑明、趙淑千敢在大庭廣眾拆自己堂姐妹的臺,她們絕對不是不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的人,只是因?yàn)樗齻冏畲蟮膶κ植皇窃谕?,而是在?nèi)。
那冰蘭花,那厚著臉皮要去見王家公子的勁頭,只怕人家已經(jīng)明白過了這村沒這店,不趁著趙家、王家因?yàn)樯獾氖虑榻Y(jié)親,自己就是再賢良淑德、才華橫溢、人品貴重也得不到更大、更好的姻緣。
可怕的是,林江月想,可能趙老爺、魏夫人、趙云蘭、趙云深、趙老爺兩個弟弟,乃至明小姐、千小姐多多少少都知道對方的意思,大家明面上是一家人,其實(shí)內(nèi)心各懷鬼胎。
不知道趙云慧知不知道?林江月猜她不知道,如果知曉的話,換做自己一定立馬找間道觀拆了發(fā)簪做姑子,余生給道祖他老人家念大經(jīng)也好啊,至少小命保矣。
“唉,這都什么破事啊……”她一掃之前賣符賺錢的喜悅。撒手不管?告訴趙云慧這一切然后跑路?只怕趙云深第一個把她做了,扔江河湖海隨便哪里喂魚。
認(rèn)命吧,你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
“真是難辦!”
她在這邊哀嘆,百靈在那邊喜上眉梢,這次帶來的丫鬟不多,海燕時刻要陪著趙云慧,林江月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勇武綽綽有余、沉穩(wěn)遠(yuǎn)遠(yuǎn)不夠,現(xiàn)在當(dāng)著半個粗實(shí)丫鬟使,余下的百靈倒管起了她平日沒機(jī)會管的衣服首飾。
“江月,你看!”她的聲音里洋溢著快樂,舉起一個鎏金百花漆盒,深藍(lán)色的絨布里嵌放著一枚紫水晶戒指,“這是小姐今晚要戴著去十二公主的茶會的,好看不?”
“好看,好看?!绷纸掠袣鉄o力,又不是你戴,這么高興做什么。
百靈看她興致不高,也不惱,這幾日相處下來,特別是見了她在馬場以一戰(zhàn)四后,知道她肯定不是普通牙婆從尋常人家收來的女子,指不定以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家道中落才給人當(dāng)了丫鬟,否則為什么說起往事她總是支支吾吾不愿多談,“我知道你眼光高,這紫水晶戒指也確實(shí)平常。過來,我給你看這個!”
林江月不好繼續(xù)掃她的興,耐著性子湊到跟前,百靈拉開一個首飾盒最下層的抽屜,“看!”
卻見一串紅珊瑚珠子做的長鏈子,間串著有大又圓的粉珍珠,大小足有指甲蓋大小,有十多顆,珍珠和珊瑚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如此大小相配。
“小姐今晚也要戴這個!”
“不錯,寶石在燈下容易太閃了,未免失了分寸,這粉珠配小姐的年齡正合適?!?p> 兩人就順著這個話題談起了今天下午的茶會,是十二公主下的帖子,品一品今年的新茶。這春天也就剛開了個頭,也就這些大戶豪門能喝上量少得可憐的第一批新茶。
“不知道這新茶喝上一口能不能成仙?”
“你又說笑。”
“對了,那明小姐、千小姐鬧著要去不?”林江月問。
百靈略一思索:“我當(dāng)值的時候是沒見人來,也沒見人說起這事,料想這次是公主辦的茶會,不敢觸霉頭吧。”
說的也有道理,但林江月隱隱覺得不對,百靈的聲音又起了:“你這次,二小姐說了,也不讓你跟著?!彼f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跟著來一趟,只能拘在驛館里,見不到市面,也得不了賞,真的怪可憐的。
“沒事,總要有一個人看門?!绷纸卢F(xiàn)在滿心滿眼是趙云慧的安危問題,“你答應(yīng)你,一定要好好護(hù)著小姐,不能讓她一個人落單?!?p> 百靈雖然不太明白,但也鄭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午后,一行人收拾妥當(dāng),趙云慧乘著步輦?cè)ィ裉焓崃藗€花冠頭。沖州地方大,各處習(xí)慣的頭飾發(fā)型都不太一樣,例如這黑水鎮(zhèn)所在的北地習(xí)慣大簪子大笄子挽發(fā)髻,王都的習(xí)慣是花冠頭,配合造型各異的發(fā)冠梳頭。
趙云慧去赴十二公主的茶會,自然要客隨主便,她今天戴的是五彩琉璃冠,琉璃質(zhì)輕適合日常使用,在陽光下,琉璃光彩流轉(zhuǎn),十分好看。
林江月在門口送走他們,本想轉(zhuǎn)身回屋,就遇上了作日常打扮的趙淑明、趙淑千,難道她們要找自己麻煩,林江月打定主意決計(jì)不吃虧,小命都朝不保夕了,還要忍氣吞聲作甚!
“喲,是林江月啊,人吶果然太愛出風(fēng)頭就得遭殃。這不,你家小姐去哪都不帶你,可憐啊,等回了趙家,能不能待在尋心居都是問題咯。”
林江月反譏:“沒事,這不還有明小姐、千小姐在這陪我嗎?我不吃虧。”
“你!”趙淑千明顯是被氣到了,要罵她,可半天也吐不出第二個字來。
“好了,好了,淑千,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了,今日天公作美,我們?nèi)ジ舯趫@子逛吧?!壁w淑明攔下她,兩個人帶著屋里的丫鬟走了。
咦,怎么今天轉(zhuǎn)性了?
林江月拾步而回,踏上樓梯時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不對!這兩個人是什么人?是有公主和一眾貴子貴女在場還要拆臺說怪話的渾人,今天趙云慧不在,驛館里走了大半的人,她們連丫鬟帶婆子好幾個人,若是找茬絕對不會占下風(fēng)。
有問題!
她不疑其它,鎖好門窗后連忙下樓,問婆子兩位小姐去了哪里。打聽到她們?nèi)チ烁舯诘男』▓@,提起裙子就是跑。
一陣尋尋覓覓后,隔著花叢終于見到了她們,正坐在亭子中說笑嬉鬧,林江月尋摸了一會,找了塊大假石蹲下,偷聽。
結(jié)果,讓她很失望的是這兩個人真是草包,除了背地里說壞話罵趙云慧病癆鬼,罵林江月浪蹄子、賤蹄子,怨王堂有眼無珠外,剩下就是互相吹捧,什么你是桃花我是杏,你沉魚落雁我閉月羞花,哎呀呀,世界上就我倆艷冠群芳啦!
林江月聽得一肚子氣,她捂著自己的口鼻,傳說被別人在背后說壞話容易打噴嚏,她怕暴露!
正聽得渾渾噩噩,兩個人開始聊首飾了,聊著聊著,忽然聊到了趙云慧今天的首飾,用一種艷羨的口吻夸贊那珊瑚珍珠項(xiàng)鏈和五彩琉璃冠,末了兩個人還不懷好意的笑,“可惜那些好東西配趙云慧是明珠暗投,配了我們才是相得益彰?!?p> 林江月內(nèi)心忽如冰雪傾下,她們?nèi)绱擞憛捼w云慧,按理應(yīng)該連同趙云慧的首飾也一起瞧不上,就算瞧上口吻也不該如此平淡,怎么著也得咬牙切齒,哪里會這么開心?
除非,她們知道這兩樣?xùn)|西很快就要落入她們手中!
“不急,不急,不急?!彼p手抱頭,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好想想。”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趙云慧不論是死在哪里,她的東西都該收拾好了交給魏夫人,除非趙云慧死在回到黑水鎮(zhèn)之前,趙淑明、趙淑千作為趙家在這里的女眷一定會負(fù)責(zé)收拾她的東西,到時候她帶來的珠寶首飾拿走一、兩件也是很輕松的事情,沒有人會懷疑。
她如墜冰窟,一條細(xì)線悠悠串起她之前的所見所聞,趙淳來對親生閨女的冷淡、對侄女的偏愛,趙淑明、趙淑千過分的驕橫,魏夫人不近人情的急切,趙云深模糊的態(tài)度。
天色暗下來,亭子里的人走了,林江月失魂落魄地回到驛館,幾個趙家的仆從向她問好,畢竟她是趙二小姐貼身的丫鬟,比起他們這些干雜活的可要有臉面的多。
“深少爺在哪?”她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他。
“深少爺啊,這幾天都在夜市銷貨,好像趙老爺安排把一些在黑水鎮(zhèn)很難賣的東西都給帶來了,把深少爺忙的呀??磥碓蹅円啻龓滋炝?。”
多待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