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回來了就好,家不可一日無主,山不可一日無王,所有歸陌弟子一掃陰霾,內心雀躍,精神抖擻。
只是左軒卻大口喘著氣,費力的拄著座椅上的把手,雙腿都在微微顫抖。
左伊與他離得最近,對他的表現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也難免有點悲涼,難以想象曾經叱咤風云,器宇軒昂的左大掌門,今日竟連站都站不穩(wěn)......
左軒對此無可奈何,本想站起來繼續(xù)說什么,還是沒能如愿,身體松軟的癱在椅子上,目光卻炯炯有神。
左伊感覺到左軒熾熱的目光,額頭一直緊鎖,終究還是抬起頭,看向他,只見左軒臉上寫滿了悲憤與無助,左伊眼睛不覺有些濕潤,莫名的心酸涌了上來。
他站起身,示意眾人離去,可是歸陌弟子見了掌門后,對他的命令有些遲疑,左軒內心稍許安慰,但還是默不作聲。
不明緣由的歸陌弟子費解的看著左軒,林海突然拉著白茉莉將他們帶了出去。
左軒又咳了兩聲,他刻意掩住口鼻,卻掩不住其他人失落的心。
左伊目送眾弟子離去,目光一閃,突然在門外看到幾個歸陌弟子,他們個個面目嚴肅,身姿挺拔的守在門口,他這才知道,左軒原來還在暗中掌控著歸陌,這讓他不免有些失望。
庭院中只剩下兩人,門口把守的幾個歸陌弟子將大門關緊,里面似乎被隔絕了。
左軒突然露出疲憊姿態(tài),神情萎靡,四肢筋骨像是被抽離了一般。
“大哥!”左伊急忙上前攙扶,將滑落在地的左軒抱回椅子上。
左軒呼吸急促,毫無規(guī)律,目光渙散,“我確實將歸陌寄托給你了,可是你卻帶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p> 左伊神情一緊,難掩驚訝,“不歸路?”
左軒點點頭,抬起眼皮看向他。
“為什么!”
“院中的人是你殺的吧?”左軒注視著左伊的眼睛。
左伊一臉驚恐,還向后退了半步,低著頭,目光游離在地面。
“我知道是你,你無須騙我,咱們兄弟三人只有你最誠實,最善良,但你今日卻做出這種事,我很失望,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有你的理由,但你考慮過后果嗎?”
左伊想做了虧心事一般,臉色微紅,目光一直不敢看向左軒,只是拿起一杯茶,猛地灌了下去。
“三郎,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大限將至,你我兄弟二人還有什么隱瞞的嗎?”左軒有氣無力的反問道。
左伊咽咽喉嚨,悄悄抬起眼,看向左軒,臉色消散而去,他堅定的說道:“大哥,我知道你和爹一直認為我軟弱,認為我無能,這次將歸陌托付給我也不過是無奈之舉......”
左軒喘了口氣,抬起手打斷他道:“三郎,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左伊一愣,瞪大眼珠看著左軒,左軒微微搖頭,“我何時認為過你軟弱,我何時認為過你無能?我只是覺得你太善良了,太正直了,不太適合在這爾虞我詐,用心險惡的江湖中立足,你應該在我的庇護下生活......”
左伊額頭漸漸皺起,臉色有些難看。
“但是我發(fā)現我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或許我以前一直在忽略你的感受,忽略其他人的感受,但最近我卻一直在想你們的想法。”左軒聲音低沉。
“我覺得你其實很聰明,很有主見,只是一直被我壓制而無法表達出來,這是我的錯,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p> 左伊皺著眉頭,看向一旁,“你沒有什么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歸陌,而現在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歸陌?!?p> 左軒有些錯愕,重重呼了口氣,臉上盡顯滄桑。
“大哥,你不必和我說這些,我意已決,我要帶著歸陌走向輝煌,走向頂峰,甚至達到你和爹都沒有達到過的境界!”
左軒看著一臉嚴肅認真的左伊,再一次落寞的低下頭,他知道左伊沒在開玩笑,可是他也知道左伊太天真了。
“你回去吧,這里有我,你今后也不要隨便出來了,養(yǎng)病要緊,而且你也低估我了,碧仁海未必是我的對手。”左伊甩下這句話,便要離去。
左軒叫住他,張張嘴欲說什么,卻停下了,片刻后,他目光中露著悲涼,“白茉莉和林海是兩個好孩子,希望你不要因為他們是我的弟子而對他們有意見?!?p> “哈哈,大哥說笑了,茉莉是歸陌的可塑之才,我器重還來不及,怎會冷落?至于林海,只要他有心留在歸陌,我自然歡迎。”
左軒夾著一絲含有清香的笑點點頭,目送左伊進了后堂。
后堂之內僻靜一個屋子內,左伊從書架里拿出一個冊子,一邊用筆在上面勾畫什么,一邊問旁邊的幾個歸陌弟子,“他們都回去了?”
一人回道:“都回去了,只是自打他們看見了左掌門后,就一直心神不寧?!?p> “無妨,無妨,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當務之急是處理眼下的事,尸體都保管好了嗎?”
“保管好了,正準備送回去呢?!?p> “嗯,都記住該怎么說了嗎?”
“師父,放心吧,我們特意搜集了碧仁海最愛用的毒來下毒,保證他有口難辯?!?p> 左伊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在冊子上又打了一個叉,“活該他們去死,凡是對歸陌不利的都要被鏟除?!?p> 幾個歸陌弟子也都隨之暗暗點頭。
白茉莉,林海帶著一部分歸陌弟子返回歸陌,期間白茉莉一直悶悶不樂,愁云慘淡之景誘人傷痛,林海瞥見她這副模樣,浪蕩不羈的秉性卻再次顯露,“師妹憂郁起來就像那暴雨下的梨花,雖然顯得有些狼狽,卻不減誘人本色?!?p> 白茉莉懶得理睬他,拉起馬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林海卻像個跟屁蟲似的黏了上來,突然吟起詩來,“一幕粉胭半邊天,窈窕佳人樹下掩,忽見天宮雷霆怒,暴雨梨花難守身?!?p> “呵,林海,我勸你離我遠點,以免我翻臉不認人。”白茉莉怒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
林海急忙擺了擺手,嬉皮笑臉道:“佳人莫惱,我就在佳人之后,等佳人呼喚?!?p> 林海勒馬放緩了步伐,繞到白茉莉身后跟隨著,白茉莉心思紊亂,無暇與他打趣,只覺得事情蹊蹺,伊師父還有她師父肯定瞞了她不少事情。
戲樓的一角,黎蒿興高采烈的給夏侯義介紹著臺上的戲子,好似他和他們很熟一樣,夏侯義雖然不太喜歡看戲,但架不住黎蒿盛情相邀,只是一臉陪笑。
“夏侯兄長,說實話,最開始我確實對你有些懷疑,但經過短短不到幾個時辰的相處,我就發(fā)現,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夏侯義只是淡淡一樂,看著連干了幾壺酒的黎蒿,默不作聲,他心里清楚,這黎蒿是真喝多了。
“夏侯兄長,我其實特別好奇,你是怎么躲開我的招數的!那幾招我練了幾十年了,還沒有人能這么簡單就破解!”黎蒿臉色紅暈,酒氣沖天,對著夏侯義丑態(tài)盡出。
夏侯義尷尬一樂,他心里無奈,這個黎蒿看著文質彬彬的,怎么一喝起酒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這對話完全進行不下去啊!虧他還想借機翹翹他的口風,打聽打聽關于《天宮九曲》的秘密呢。
“夏侯兄長,你不會是我們大刀門的人吧?”
黎蒿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令夏侯義耳目一新,他急忙回道:“你也是大刀門的人?”
“對啊!我不僅是,還是咱們太原城的分舵主呢!”黎蒿推推鼻子,驕傲的說道。
“奧......”
“夏侯兄長,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呢?”黎蒿有些急迫的問道。
夏侯義立馬搖搖頭。
黎蒿面露失望,“原來不是?。√上Я?,兄長若是大刀門的人,以兄長的身手,那肯定是門主了!”
夏侯義只是以笑應對,他有些忍耐不了黎蒿的酒氣,拿起一塊甜點,塞進嘴里,黎蒿卻貼近他,一張秀氣的臉龐突然變得陰沉,“兄長倒底是何人?不會是......”
夏侯義差點被甜點噎到,神情一顫,目光移到黎蒿臉上,只見黎蒿瞪大了眼珠,極其認真。
“哈哈,瞧兄長那模樣,像極了犯錯的犯人?!崩栎锿蝗还笮ζ饋?。
一滴冷汗從夏侯義額頭滑下,犯人兩個字不斷在他腦中回響,“大刀門”傳言就是朝廷的秘密組織,那么落到他們手里的人,被稱為犯人無可厚非。
他隨著也尷尬一笑,咽下噎住的甜點,心里想著若不是想得到關于《天宮九曲》的秘密,他絕不想和朝廷有任何瓜葛!
“呀!夏侯兄長快看,是花牡丹!”黎蒿神情亢奮,伸出手指指著臺上。
夏侯義看他欣喜若狂的模樣有些咋舌,“什么牡丹?”
“花牡丹可是太原城第一名角,今日有幸能碰上他親自登臺,可謂萬幸!”黎蒿唾沫橫飛,肆意夸贊道。
夏侯義聽他一說,到來了點興致,心想到底是什么戲子,竟有這般勾魂攝魄的能力,把黎蒿迷得神魂顛倒?
臺下那些本慵懶閑散的看客們,一瞧來了名角,個個那是頓時生龍活虎,神氣十足,叫喊聲不絕于耳,甚至一些人歡愉的跳起滑稽的舞蹈。
戲樓共有兩層,一樓為大廳,前排分散擺放著圓桌,是不是有女侍伺候,后排是長桌板凳,稍顯擁擠,至于樓上,中間為空,四周圍有一層護欄,護欄后盡是些單間,正對戲臺子的地方,較為寬敞,單間外放有圓桌,視野極佳,為上上席,整個二樓也是布局華麗,紅燈粉飾,花團錦簇,侍女更是美麗動人,婀娜多姿。
一樓大廳不斷響起“花牡丹”的口號,一群男人們競相掙到前排,一睹“花牡丹”姿容!無奈后排的人不能過界,幾個保鏢橫眉豎眼,膀大腰圓護在兩旁,形成一道鴻溝,但依然難阻他們的熱情。
“好瘋狂的一群人......”夏侯義拖了黎蒿的福,有幸坐在了前排,倒是免去了連人臉都看不清的尷尬。
他對這群人的行為嗤之以鼻,淡然一笑,但當他真正正眼看向“花牡丹”時,不自覺的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夏侯義咽咽口水,又坐了回去,自我安慰道:“真是被他們給拐歪了,這人也不過如此嘛!”
黎蒿倒是真性情,早已擁到了最前面。
只見偌大的戲臺上除了幾個樂師,就剩下一身姿高挑而纖細的人。
他一襲白衣,長袖飄然,如柳的腰肢輕輕舞動,僅僅這一個動作,臺下看客便已如癡如醉。
因為面部涂抹著油彩,夏侯義根本看不請他的臉,只是他偶然看到那戲子若隱若現的手掌,雖皮膚白皙,十指如蔥,但骨節(jié)分明,掌心微寬,這大手確實有些突兀,不免讓他懷疑這人是個男的,只是若是男的,又怎能引一干梨友趨之若鶩的追捧呢?
臺上“花牡丹”長袖拂面,只露一雙杏眼,修長的雙腿即使是寬松的裙擺依然無法遮掩,配上那如柳的腰肢,下半身似隨風而動,好比蜻蜓點水,只泛漣漪,不破平靜。
琴聲漸漸淡去,一旁的樂師提起一只灰白的琵琶,臺下梨友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整個戲樓頓時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夏侯義不免為止一怔,目光望向抱著琵琶的樂師,那樂師神情投入,一撥一挑那弦,清脆悅耳的聲音剎那間傳遍整個戲樓,微微回蕩,使人心胸空蕩,心思沉迷。
“花牡丹”纖細苗條的身姿此時又好似一根琵琶弦,震顫舞動,隨音而起,隨音而落!沒有一絲偏差,好似他就是那樂師手中的一根弦,此等技藝,讓人分不清倒底是舞者與樂師配合默契,還是舞者本身技藝超群!但看那些老梨友的舉止,大概是后者吧。
夏侯義也不免露出驚愕,如此高超的技藝,確實少見,乃至罕見!怪不得黎蒿他們癡迷。
琵琶聲悅耳動聽,穩(wěn)中濺起一段激情,“花牡丹”半路突然將袖口拿下,露出全部面目,面部雖有油彩,但可見其明眸皓齒,鵝蛋臉型,嬌小可人。
夏侯義目不轉睛,只以為自己剛才分析有誤,這絕對是一傾世佳人。
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系人心弦,每一個舞步都精美絕倫,夏侯義再一次不自覺的站起,只等她開口一唱。
“那門前的人兒,凄凄慘慘,那遠去的人兒,渾渾噩噩,看那日出日落,孤獨的身影,幻想著,憧憬著,哪日還能重逢......”
琵琶聲落,“花牡丹”嬌弱的身姿隨之而落,夏侯義不知何時眼角竟流出淚花,鼻頭也有些難受,心中憤慨,這是何等的天籟之音??!即使是山中擅長唱歌的精靈恐怕也比之不過!
“咦,夏侯兄長,你怎么哭了?”
“花牡丹”已經退去,臺下梨友們恢復了理智,黎蒿回過頭,只見夏侯義就在他身后,面容抽動,好似用情至深,難以自拔。
夏侯義低下頭,偷偷抹掉淚花,目光堅韌的看向黎蒿,“她真是太棒了,敢問她芳齡幾何???”
黎蒿聽聞一曲后,頭腦倒是有些清醒了,眨了眨眼,“這個我還真不知道?!?p> “她嫁人了嗎?”
“嫁人?”黎蒿面露詫異。
“嗯?”
“確實有傳言,花牡丹喜歡男人,但是......我沒聽說他要嫁人啊。”黎蒿有點莫名其妙。
“傳言她喜歡男人,難道她不應該喜歡男人嗎?”夏侯義不明其意。
“夏侯兄長真是把我問暈了,看來我是真的喝醉了......”黎蒿撓了撓頭發(fā),回到座位。
夏侯義緊隨其后,神情肅穆,想了想,追問道:“她是男的女的?”
“當然是男的了,莫不是兄長看上他了,不過,我倒是覺得以兄長的實力完全可以征服他!”黎蒿笑著說道。
夏侯義頓時猶如五雷轟頂,神情愕然,喃喃自語,“竟然真的是男的......不過還好是男的,否則又是一紅顏禍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