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仁慈的囚牢
傍晚,天空早早便掛上了一輪圓月。
吃過晚飯,在作為臨時教堂的小平房里禱告過后,人們便各自散去。
站在門外,與最后一位離開的人互行禮儀后,塔里訶德便關(guān)上了門,離開小平房。
回過頭,某位小男孩看著那孑然一身、漸去漸遠(yuǎn)的倩影,不禁歪頭疑問:
“傳教士姐姐要去哪里?”
牽著他的婦女理所當(dāng)然:
“回家吧?畢竟傳教士姐姐也需要休息,在教堂里給大家講了一整天的教義,相信她也累壞了……”
“可是,姐姐不是說過,只要信仰堅定就不會疲憊,不會饑餓,不會骯臟的嗎?是傳教士姐姐的信仰還不夠堅定?”
小男孩看向婦女。
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婦女仔細(xì)想了想:
“別胡說!傳教士姐姐怎么可能不堅定——據(jù)說神庇護下,只靠她一個人便擋下了勾落帝國的百萬大軍,最后救下來我們……我想,大概是因為她知道我們受不了,而迎合著我們的作息而已?!?p> 轉(zhuǎn)眼間,小男孩已經(jīng)被另外的話題所吸引,眼睛雪亮雪亮的,滿臉崇拜:
“阿媽,那是真的嗎?你剛才說傳教士姐姐可以一個人抵擋百萬大軍!”
“嗯,當(dāng)然了?!?p> 只要信仰堅定就不懼饑餓,不懼疲憊,不懼臟亂。
燈火的陰暗處,月色下的身影有如朦朧中的幽靈,緩而輕。
從容不迫,塔里訶德繞進廢墟,走在亂石間,走到某個被摧毀的軍事設(shè)施,一道被掩藏著尚且完好無損、隱約能看到地下室階梯的窄門前。
進門,走下階梯,迎著火光的偶而動蕩,便能看見坐在巷道中央守衛(wèi)的大胡子男人,此刻正傍著椅子昏昏欲睡狀。
直到余光發(fā)現(xiàn)她,大胡子男人瞬間站起來。
和藹地笑了笑,塔里訶德雙手合成倒十置于腹前:
“真是辛苦你了,太夫。”
臉蛋一熱,太夫也連忙學(xué)著她的樣子笨拙地回禮,忙不迭走到前面帶路:
“不辛苦不辛苦,對沒耐心聆聽教會教義的莽夫而言,你能夠給予一份差事,那是最好不過了;何況你還從那些人的手中救下了這座城市,就算要我太夫做一輩子牛馬也愿意!”
“那真是可靠呢;我會為你的此番言行祈求神明庇佑。”
輕笑著,忽地話鋒一轉(zhuǎn),塔里訶德變得擔(dān)憂:
“話說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太夫咧咧嘴,抓耳撓腮地支支吾吾: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畢竟我們就連種族也不太相同;要說應(yīng)該是跟平常一樣?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一路經(jīng)過巷道兩邊堆滿雜物的倉庫,到達盡頭,豁然開朗。
通明燈火下,黑色鎧甲與黑色巨劍已經(jīng)被脫下堆放到一邊。
以木樁隔離的簡易牢房里,透過狹縫,可以看到被鐵鐐鎖住腳踝,被鐵鏈纏住漆黑羽翼,唯有膚色雪白于襤褸衣衫下歷歷可見的非人族男子;閉目養(yǎng)神,他正盤膝坐在地面。
一只骷髏指環(huán)套在他的食指上。
走近木樁,便能發(fā)現(xiàn)擺放在非人族男子身邊,面包和牛奶都沒有動過。
黯然傷神,輕搖頭,塔里訶德語氣中帶著關(guān)切:
“你不餓嗎?”
睜開眼睛,也只瞥了她一眼,男子沒有說話。
“已經(jīng)……第八天了?!?p> 塔里訶德垂下眉睫,
“說實話,我也不希望一直把你鎖在這里,只是你一直不說話,不愿意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我害怕你會再次傷害到無辜的百姓們;畢竟穿著那身黑色鎧甲,你對這個城市造成的傷害實在太嚴(yán)重了?!?p> 閉上眼睛,他依舊無動于衷。
塔里訶德旁邊,倒是太夫怒氣沖沖地敲起木樁,抽動著滿臉橫肉:
“喂!我們的傳教士大人在問你話呢!以為自己比人類高等是不是?說到底你只是個階下囚而已——塔里訶德大人,你聽我一句,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的崽,給他打一頓就好了;我說真的!
而且這家伙還殺了那么多人,千刀萬剮、凌遲致死也罪有應(yīng)得,沒必要跟他客氣……”
“絕對不能這樣做!”
一板一眼地,盯著太夫的眼睛,塔里訶德認(rèn)真地否定了這種說法:
“我只是一個傳教士,不是劊子手,更不是審判官。
不論權(quán)力,我不能否決教義,違背神明所訂立的規(guī)矩,甚至以牙還牙,因為對方的暴行而背叛自己的信條——你明白嗎?太夫,維護教會尊嚴(yán)與教義的前提下,我唯有貫徹自己救人的意志?!?p> “那你完全不需要自己動手,交給我來做就可以……”
低頭嘟囔著,太夫沒敢跟她對視。
眉頭緊蹙,她進一步給予否定:
“你也不行!除非你完全跟我無關(guān)、不作為我的保衛(wèi)者,那樣就隨便你怎么做;只是我以后也不會再管你?!?p> “請、還請千萬別這樣,我不會再說這種話了,所以塔里訶德大人,對不起!”
滿臉通紅,擦著汗水,太夫連連道歉。
終于,她的口氣也緩和下來:
“不需要加上任何后綴,叫塔里訶德就好——而且我也沒有問罪你的意思;這只是叮囑,你知道不能這樣做便足夠了。
接下來就交給我,你可以去休息一下?!?p> “你還要在他面前講授教義嗎?”
太夫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愣,她莞爾一笑:
“沒關(guān)系的?!?p> 夜晚,簡單砌出的地牢下,孜孜不倦地述說著,有別于晦澀難懂、枯燥乏味的教義,塔里訶德美麗動人的音色聲聲入耳。
直到某個空洞而平靜得毫無生氣的聲音打斷她:
“疲倦、饑餓、臟亂,一概不知,回過神時就連自我亦已然蕩然無存,在世間烙下無數(shù)罪孽;倘若是人類,那樣子也能被接受,繼而不予追究,活得安然快樂嗎?”
反應(yīng)過來時,塔里訶德不再說話,只莊重地把雙手合成倒十放在小腹上。
男子淡然:
“是呢,現(xiàn)在的話……我是墮落精靈迪利文?!?p> “那,迪利文,你現(xiàn)在要告訴我你的想法了嗎?”
看不到畏懼,塔里訶德站到了他伸手可及的木樁前。
鐵鏈在地面上拖拽出沉重聲響,隔著木樁,面容俊俏卻掩飾不了口唇蒼白,衣不蔽體的迪利文站起來,站在她面前:
“三位第四階魔法師……”
“你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我也不明白啊……”
話音落下頃刻,徒然將手伸過木樁,迪利文一把抓住了她胸前的眼睛掛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