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三個月

　　由于彼此都是子姓后人，因此蒙仲等人與樂毅很快就熟絡(luò)了，連帶著趙主父也得知了樂毅這名少年，也將樂毅收為近衛(wèi)。

　　當(dāng)然，趙主父之所以這樣做，并非是因為蒙仲等人的推薦，而是因為樂毅的身份。

　　首先，樂毅乃是中山國人出身，將其收為近衛(wèi)，有利于緩解趙人與中山國人的仇恨與矛盾。

　　其次，趙主父與中山樂氏一族族人「樂池」有點淵源——即樂羊之孫、樂舒之子，曾擔(dān)任中山相的樂池。

　　中山相樂池，很有能力，他曾代表中山國出使秦國。

　　那是在“五國相王”之后，齊國試圖逼迫中山王「厝」廢除王位，于是中山王便派使者「張登」前往齊國求見齊相「田嬰」，在獻(xiàn)上賄賂后得到了田嬰的幫助。

　　但隨后，齊將「張丑」說服了田嬰，又使田嬰改變了主意。

　　然而最終，剛剛繼位沒幾年的齊宣王，還是接見了中山使者張登，并默許了中山王的王位——作為條件，中山國將繼續(xù)臣服于齊國。

　　而在張登出使齊國的同時，樂池亦出使秦國，亦說服秦國默許了中山王的王位。

　　由于得到了秦、齊兩國的默許，雖然公孫衍發(fā)起的“五國相王”一事未見成效，但中山王的王位卻得以保存。

　　此后，樂池被秦惠文王留在秦國擔(dān)任國相，直到張儀返回秦國，恢復(fù)國相之位——當(dāng)時秦國與齊國爆發(fā)「桑丘之戰(zhàn)」，齊將匡章?lián)魯×饲剀?，使中原諸國看到了擊敗秦國的可能，于是，張儀被魏國罷免相位，由提倡「合縱抗秦」公孫衍出任魏相。

　　張儀回秦國后，樂池失去了秦相之位，便離開秦國來到了趙國。

　　此后，即燕國內(nèi)亂，齊國趁機攻占燕國全境，趙主父有意拉攏燕國，便說服韓國釋放質(zhì)子燕公子職（燕昭王），便拜托樂池率領(lǐng)趙兵護(hù)送前往燕國繼承王位。

　　由于樂池當(dāng)時年勢已高，最終死在燕國?！綪S：作者翻史料時發(fā)現(xiàn)，這個樂池活的可真久啊，公元前378年前后出任中山國將相，公元前314年居然還能護(hù)送燕昭王入燕，這最起碼得活到八十五歲左右吧？甚至超過九十歲。還是說，其實有兩個樂池？護(hù)送燕昭王的樂池是另外一個？但看史料，又似乎確實是同一個，搞不懂，可能真的是長壽?！?p>　　“阿毅，莫非你族人有一部分遷往了燕國？”

　　樂進(jìn)詢問樂毅道。

　　樂毅點點頭說道：“此事我聽族長說起過，大概在十幾年前，好似確實有一部分族人遷往了燕國，不過具體如何，我也不知?！?p>　　這也難怪，畢竟他當(dāng)時尚在襁褓，哪里知曉具體情況。

　　此后三個月，蒙仲等人跟隨趙主父在中山境一帶巡游，而中山一地的情況，亦在趙國的安撫優(yōu)待政策下逐漸緩解下來，居住在這里的中山國人，逐漸接受了趙國的統(tǒng)治。

　　至于蒙仲等人，包括樂毅在內(nèi)，則在這三個月內(nèi)受到了趙主父的親自培訓(xùn)，趙主父教授了這些年輕人劍術(shù)、射術(shù)、騎術(shù)，甚至是兵法。

　　對此，樂毅感到很疑惑。

　　他私底下對蒙仲說道：“我觀趙主父，似乎并不僅僅打算用我等為近衛(wèi)。阿仲，你乃趙主父最信任的近衛(wèi)，可知曉其中究竟？”

　　蒙仲點點頭，示意樂毅莫要聲張。

　　其實這件事，蒙仲在一個月前察覺到了：雖然當(dāng)初趙主父假稱「閑著無事」，是故教授蒙仲等人武藝，但時間一長蒙仲就發(fā)覺了，趙主父這分明是在盡心盡力地培養(yǎng)他們。

　　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難道說趙主父也像孟子那般熱衷于教授弟子門徒？

　　蒙仲并不這樣認(rèn)為。

　　他覺得，趙主父可能是察覺到了來自新君趙何的威脅。

　　記得「傳位趙何」這件事，蒙仲當(dāng)初在請見公子章與田不禋后，就曾與趙主父有過一次交談。

　　在那次交談中，蒙仲隱隱感覺到趙主父對于「傳位趙何」一事有些后悔。

　　對此蒙仲也能理解，畢竟趙主父的身體仍然健朗，可是手中的權(quán)利，卻因為新君趙何的關(guān)系，正在一點一點地喪失，這對于一位尚在壯年的雄主而言，或許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而看如今這架勢，趙主父似乎打算重新栽培親信，樹立勢力。

　　比如說，趙主父逐漸提升蒙仲等人在一干近衛(wèi)中的地位，再比如破格提拔蒙鶩——蒙鶩只是帶著幾隊兵力在趙、齊邊境巡邏了幾回，趙主父便提了一級爵位，這賞賜簡直莫名其妙。

　　大概是在十月中旬，在趙主父安歇之后，蒙仲讓蒙虎、蒙遂、樂毅等人代替自己值守，自己則前往公子章的軍中，拜訪田不禋。

　　畢竟在趙國，田不禋是他唯一可以請教的人。

　　對于蒙仲再次前來拜訪，公子章顯得很熱情。

　　或者是說，他最近心情很好，因為最近一兩個月，趙主父多次表彰了他在中山國的功勞與建樹，言語之間隱約露出想要冊封他為邑君的打算。

　　說實話，對于封君，公子章其實并不在意，因為他最想要的，是從他弟弟趙何手中奪回那個本該屬于他的王位，真正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他感覺到父親似乎與他越來越親近了。

　　這不，就在最近幾日，趙主父還當(dāng)眾夸獎公子章勇武果敢，酷似當(dāng)年的他。

　　這讓公子章很是歡喜。

　　“蒙仲，這么晚前來，莫非有什么要事嗎？”在見到蒙仲后，公子章很親熱地問道。

　　他之所以對蒙仲親熱，一方面是因為蒙仲是“自己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蒙仲在趙主父身邊的地位越來越高，比如最近三個月，趙主父漸漸已不用其他近衛(wèi)保護(hù)，而命蒙仲、蒙虎、蒙遂，包括剛剛成為近衛(wèi)的樂毅保護(hù)在左右。

　　在這種情況下，公子章對待蒙仲，當(dāng)然是愈發(fā)的親近與客氣。

　　“公子?！泵芍俦Я吮?，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打攪公子歇息了，我此番前來，是有一些事想請教田大夫?！?p>　　在旁，田不禋捋著胡須笑道：“不是說讓你喚我阿兄即可么？”

　　片刻后，田不禋便帶著蒙仲來到了他的帳篷，詢問來意。

　　見此，蒙仲便低聲對田不禋說道：“阿兄，請屏退左右?！?p>　　田不禋愣了愣，臉上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立刻吩咐護(hù)衛(wèi)遠(yuǎn)離他的帳篷。

　　此時他方才壓低聲音問道：“是趙主父的事么？”

　　蒙仲點點頭，低聲對田不禋說道：“不知阿兄是否知曉，最近三個月，趙主父似乎在竭力栽培我等……”

　　“這是好事啊?！碧锊坏氜壑毿Φ馈?p>　　蒙仲聞言點點頭，旋即又說道：“確實是好事不假，但其中深意，不得不讓愚弟產(chǎn)生遐想。”

　　田不禋目視著蒙仲半響，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你是覺得，趙主父或許是希望將你等栽培為親信？”

　　他雖然是反問，但是語氣卻很篤定。

　　這顯然，這位田不禋田大夫其實也看出來了，只不過趙主父栽培的對象乃是蒙仲等“自己人”，是故田不禋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假裝不知而已。

　　直到今日蒙仲挑明了這件事，田不禋才開始考慮要不要將某些事和盤托出。

　　在思忖了良久后，田不禋正色詢問蒙仲道：“阿弟，你覺得公子章為人如何？”

　　蒙仲想了想說道：“在我看來，公子章勇武果敢，但性格魯莽……”

　　“我不是問你這個?！?p>　　田不禋抬手打斷了蒙仲的話，微笑著說道：“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吧，看出公子章與為兄，有代趙何而王的心思……”

　　“……”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不知該怎么回答。

　　其實，早在他初次見到公子章時，見公子章在提及吳娃、趙何時面露怨憤之色，他就猜到趙章不滿屈居于趙王何之下，但他并不想被牽連，畢竟他此番前來趙國的目的，只是為了增漲見識，而不是助趙章奪取趙國君主的位置。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的心思，田不禋壓低聲音說道：“賢弟，為兄知道你不想?yún)⒑掀渲?，但為兄要告訴你，唯有公子章取得王位，趙宋兩國的盟約才會穩(wěn)固，而你蒙氏一族，亦能在趙國立足，得到封邑與爵位?！?p>　　“……”蒙仲有些狐疑地看向田不禋。

　　“為兄不會騙你。”田不禋搖搖頭，旋即問道：“你此前到邯鄲時，可曾見到肥義、趙成、李兌三人？”

　　“只見過趙相肥義?！?p>　　“怪不得?！碧锊坏汓c點頭，旋即解釋道：“肥義，此人的立場倒是不必多慮，他在齊宋兩國間向來是持中立態(tài)度，關(guān)鍵在于趙成、李兌二人……趙成乃趙主父的叔父，趙肅侯之弟，他與李兌二人親近齊國，反對趙宋聯(lián)合對抗齊國，提倡「聯(lián)齊抗秦」，你道為何？因為趙成、李兌二人私底下受了齊國諸多好處。這二人，皆是趙何身邊的重臣，受其影響，趙何難免會親近齊國而疏遠(yuǎn)宋國，如今趙主父還在，尚能遮攔一二，假若有朝一日趙主父不在了，趙國勢必會與宋國斷絕往來而選擇與齊國結(jié)盟，介時，宋國將面臨什么樣的結(jié)果？”

　　搖了搖頭，田不禋壓低聲音說道：“趙國必將倒戈齊國，或坐視齊國攻伐宋國，或幫助齊國攻伐宋國?！ㄒ荒芑膺@場災(zāi)難的辦法，即幫助公子章奪取王位！如今你在趙主父身邊受到器重，或有機會助公子一臂之力，使宋國避過這場禍?zhǔn)隆６忝墒弦蛔?，亦能憑此功勞成為趙國權(quán)貴，得到封邑與爵位……為兄知你機智聰慧，你自己考慮一下利害吧?！?p>　　“……”

　　蒙仲皺著眉頭，微微點了點頭。

　　他在仔細(xì)思考著田不禋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