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茶之后,公孫梁上說是他請我,其實都是掛在那護勇教頭莫鐵的賬上,莫鐵是這么說的:“先生只管吃好,晚輩孝敬前輩是應該的?!?p> 接著公孫梁上帶著滿臉紅光,滿意而歸。
由于他有正職,而我無業(yè),兩人就在東湖書院門口別過。其實我本來要進去看看里邊的環(huán)境,不過想到他剛喝完,估計不會真正教什么學,頂多讓學生自己看書,有什么疑問再拿去問他,而他就在講臺邊拿張凳子坐著閉目養(yǎng)神罷了-----也別問我為什么,我總感覺到按照公孫梁上的風格,他就是那樣誤人子弟的。
其實那天我也喝了不少,所以和公孫梁上分別之后,我又在湖邊到處走了一下,大概到了下午,太陽斜著大湖西邊那座山頭下去的時候,我才走路回去虎林涌。
大概走了一半路,我突然見到前面路左邊的山上,大概離路徑要爬上去二三十米的地方,有個茅草蓋起來的涼亭??赡苁窃缟铣鰜淼臅r候和公孫梁上二人顧著聊天,沒注意看。這時候已經(jīng)接近下午,又是秋冬季節(jié),山路上樹蔭濃重,我看著太陽西斜,余光照射在山上那座小亭子上,別有一番格調,于是就想爬上去看看。
還沒爬到一半,就聽到上面好像有人在說話。上面的人也覺察出來,下面正有人上來,于是說話聲消失了。
我想是不是得趕緊溜走比較好,要不然碰到府軍怎么辦呢?正要溜,但是速度不夠別人快,連腳步聲都聽不到,那人就來到我跟前。
原來此人正是早上所見的悟知。
悟知又換了一身裝束:一身灰色長衫,一頂黑色瓜皮帽,一對素麻平頭布鞋。
他冷眼一看,面目又猙獰起來,說:“鹿馬公子,幸會??!”
我呸一聲:“我見著你,可是一點都不行幸會!”說完我拔腿就跑,心里想:完了,這人總是換衣服,昨兒是和尚,今兒就能做道士,現(xiàn)在又來這造型,摸不懂這悟知現(xiàn)在究竟是哪邊的啊。
果不其然,這悟知雖然打不過公孫梁上,對付我就綽綽有余了!
“救命??!”我著急得大喊起來。
整個山谷響著我的回音,卻連鬼影都不見一只出現(xiàn)。跟我平時電影里看到的有人喊救命總有大俠出手相助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啊。
悟知在我身上輕輕一掃,手指一戳,我立時全身發(fā)麻,雙腿好像灌鉛了一樣特別沉重,腳掌不是我自己的。那種整個身體只剩下腦袋的感覺,又來了。不過這次不是靈魂出竅,而是:悟知居然點了我的定穴。我走不動了。
悟知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候他身后跑出那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這小道士現(xiàn)在也換了裝扮,也穿了長衫,戴了帽子。
“契真,這個是鹿馬守義,鹿馬公子。你說我們把他獻給東瀛來的坂桓將軍,是不是省了很多功夫?不用我們自己去找了?!?p> 小道士契真拿起一塊石子,朝我的臉上扔去,嘴角露出一絲跟他師傅非常相似的邪笑:“正是。他是校史的兒子,一定對那把寶劍的所在很清楚了!”
天?。≡瓉磉@兩人以為我是原來的鹿馬公子,所以覺得我會繼承老校史鹿馬申的知識寶藏,對于這些寶劍啊,寶藏啊,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是,實際上,我真的不是鹿馬守義。
不過,我知道,即使我貿(mào)貿(mào)然對他們說,鹿馬守義公子的魂魄即他的知識寶藏不知道去了哪里,目前這兩個對于富貴榮華已經(jīng)走火入魔的人,也不會相信。
所以我干脆閉嘴。
契真見我不做聲,起身朝我心口飛了一腳,差點把我眼淚給飚出來。
“我擦!小心點!萬一有朝一日人家鹿馬公子回來向我要外殼,我怎么給人家呀!”我憋著眼淚,心里暗想。
契真還要繼續(xù)那我來練靶,悟知喝住他:“不要把他弄死了,這個人對于我們來說很重要,讓他先活著?!?p> 說完,悟知像拎起一只小雞似的,拎起我的衣領,施展開腳下輕功,一直往山上攀爬而去。
他拎著我沿著山谷東邊那條山脊往南邊走,我的眼睛斜視著右手邊,發(fā)現(xiàn)我們經(jīng)過了陳堂主那間兩進的磚石木屋,那么悟知師徒二人,肯定是住在虎林涌山谷另外的一邊。
果不其然,悟知拎著我走了大概有一小時的時間,我們過了虎林涌的山窩,下了最高峰,接著是下坡到了另外一個沒有那么高的山頭,遠遠望去,這個山頭是連接了左右兩座一樣高的山的。我們所在的這個山頭,比另外兩個山頭稍微高一點,其他兩座倒有點是兩只胳膊架在兩邊的肩膀上。夕陽下,在有限的視線中努力極目:連綿的群山和我們剛剛走過的主山放一起,確實很像一只大老虎在前面,領著幾只小老虎在后面。這么看來,我明白了此山為何被人叫做虎林涌了。
悟知拎著我又跨過了“母老虎”的背脊,向著右手邊一只“小老虎”的背脊去。這只“小老虎”的背脊,右手邊有一條很險峻的小路,悟知拎著我沿著這條小路下去。
來到悟知的老巢的時候,天色全黑了。
原來他的老巢是一個人家廢棄了的農(nóng)戶,是個泥磚屋子,倒是簡單一處地方。契真進去把屋里一盞桐油燈給點亮了。
悟知把我廳里的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掌,對契真說:“去給我倒杯茶來。”那契真給他倒了一杯茶,這妖孽喝了茶,坐在我對面的太師椅上。
“鹿馬公子,其實我對你沒有惡意。”他微微一笑,說:“我早年還和令尊大人一起為南王效力呢?!彼p手抱臂。
“那你現(xiàn)在是給誰效力了?”我全身都動不了,只有嘴巴能動。
“關于令尊鹿馬老大人叛逆被處死的事,我心里很不安。你我其實本來都是府軍百夫長蘇元春蘇大人想要的人,不過我早前在蘇大人面前首告了天兵殘黨、逆賊余孽賴文光,幫助蘇大人抓住了賴文光,蘇大人算我立了一功。因此蘇大人念在我戴罪立功,向朝廷保我,朝廷相信了蘇大人的保釋。所以,我現(xiàn)在是順民,不是反賊?!彼靡獾匦Γ骸岸?,鹿馬公子,你至今仍然是反賊,你仍然是天兵殘黨,逆賊余孽?!?p> “我呸!我才不是逆賊!”我狠狠啐了他一口。
悟知站起身,抬起右手,朝著我左臉狠狠一掌打來,卻面帶陰狠的笑意:“鹿馬公子,你也可以選擇做順民,走一條富貴路的。就看你想不想了?!?p> “想又應該怎么做呢?”我好奇地問。
“聽說虎林涌有一座寶藏,并且已經(jīng)有人挖到過了,現(xiàn)在東瀛來的坂桓將軍對這個寶藏很有興趣,所以讓我來找出保寶藏的所在?!彼K于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了。
“什么寶藏?”我問。
“就是南王收的那個寶藏。”他陰險地笑了:“天京的太遠,而且被曾剃頭曾文正兄弟二人奪了大部分以私飽中囊,剩下少得可憐得交歸京城的老佛爺所有。遠的我們就不和曾剃頭搶了,我們計謀計謀近的吧?!蔽蛑灰坏纴怼?p> 他的意思是,天國本部的金銀珠寶,珍稀古玩已經(jīng)被曾國藩兄弟二人掩人耳目地拿走了,沒拿走的,又給了清政府?,F(xiàn)在唯一剩下一筆沒有著落的,是南王蕭有和部分所藏的珍寶。
“人人都說南王有寶藏,那你去問那個挖到過的不就行了嗎?干嘛問我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很生氣這些人:有人挖到過了,不問,得問一個只是記錄的文員一家。
“非也。挖到過寶庫的人,是遵王賴文光的人,如今已經(jīng)死了。據(jù)我所知,令尊大人鹿馬老校史,曾經(jīng)記錄過這個寶庫的位置和封存的時間,與封存相關的人物。所以,只有鹿馬家的人才知道這件事。”悟知陰陰地笑著。
“那說不定遵王的人早就全部挖走了,一點都不剩了,那你挖來也沒有用。”我接著說:“再說了,我父親記錄這樁事情的時候,我毫不知情?!蔽艺f的是實話。
我突然想起那本猴族人名冊,于是,我試探著問他:“反倒是另外一樁事,我倒是想問問你?!?p> 悟知抬頭,問:“哪樁事情?”
“你給幾萬人施法,下毒,把他們變成猴臉人身,還把他們一家大小、家里出處地址后代,全部都記下來。你不是罪大惡極嗎?”
悟知惱羞成怒,惡聲惡氣地說:“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你首告賴文光,賣主求榮;又陷害幾萬人和他們背后的一家?guī)卓凇S姓l比你還要無恥嗎?”我說:“我還想問你,你把他們的名冊都放到哪里了呢?”
悟知愕然地說:“明人不做暗事,法和藥,是我施的。但是馬臉各人的名冊籍貫實錄,都是鹿馬校史主筆、南王坐實、賴文光復審,所有的事情,與我無關?!?p> “那所以此冊不在你手上了?”我心里略略一定:名冊一事,排除了悟知這邊的可能性。那么,拿了名冊的,很有可能就是蘇元春這些府軍了。
悟知突然暴怒起來:“你廢話多多!問這個問那個,你最好說出南王寶藏那本書冊!一定只有你才知道!”
“如果我父親在被處死之前,就已經(jīng)把這書燒了呢?”我反問他。
“不可能。”悟知說:“因為彼時正值蘇大人到處追捕南王之際,南王與令尊一同被捕,被捕不日即被處死,他根本沒有時間燒毀書冊?!?p> “況且,南王與令尊毫無防范地同日被蘇大人收網(wǎng),蘇大人手下的功臣,應該算我一個。”他洋洋得意起來:“天京已經(jīng)陷落失手,估計南王不會堅持得太久,虧得我提早打算,識時務?!彼笮Γ骸安贿^南王是個老狐貍,嘴巴又臭又硬,寧愿死了都不講他的寶藏在何處,虧我還有功于他,真是個該死的賊頭!”
原來這是這樣!
我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個小人。
悟知見我認識了他的真面目,惡向膽邊生:“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還真不要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了,以免夜長夢多!”
他凸睛暴眼,寒光驟起,露出重重的殺機。
弼馬won
戊戍年壬戍月乙未日武林盟主查老先生逝世。 恭敬謹慎,此章獻祭于良師。 敬查老先生的《鹿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