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國,李家村。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今夜的月色比平時黯淡不少,天上好像有濃到化不開的云霧,肉眼可見到處都是濃厚的黑暗。李福還沒睡,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有種心浮氣躁的感覺,躺在炕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干脆不睡覺了,盤腿坐起來,靠在窗臺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滿臉愁緒。
云這么濃,明天該不會又要下大雨了吧?他盤算著是不是得去城里買點油布蓋在屋頂上。他家很窮,屋頂只是用茅草簡單地蓋住,每逢外邊下大雨里邊就下小雨,近來都是小雨連綿,整個屋子都是陰濕濕的,住起來很難受。雖說窮慣了,也沒啥大影響,可老這么漏著也不是事啊,恰好后院的雞也長的差不多肥了,剛好可以進(jìn)城換點米糧什么的,順便捎點油布回來。
他在窗臺上磕了磕煙鍋,顛了點煙灰出來,思緒亂跑,一會兒又想到天氣去了。按說平時也有下暴雨的天,可不會像今天這樣,一層一層的積雨云把整片天空都蓋住了,連星光都透不出來,像是天空被一張沒有邊際的黑布牢牢蓋住了一樣。
這該不會是什么不詳?shù)恼髡装??他不由得有些心慌。恰好在這時,天上的積云被分開了一線,一道皎潔的月光從中灑下,照亮了他的眼睛。他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云被風(fēng)吹開不是這樣的,應(yīng)該是像波浪一樣向前推動,然后緩緩露出一角月色,而此時不同,比起風(fēng)吹,天上的云層更像是被絕世一劍干凈利落地斬開了,可什么樣的武者能斬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劍?簡直像是傳說中那些御劍而行的劍仙手筆。如今古武式微,方術(shù)盛行,還有多少人能記得當(dāng)初一拳撼山、一劍分海的絕世武者?世人皆道學(xué)武苦甚,不如學(xué)方術(shù),一朝聞道便可臨云登仙,好不氣派。也就是他們這種住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山村里的鄉(xiāng)民,見不了世面,也沒錢去皇城學(xué)塾去學(xué)那些仙家手段,沒有辦法才會去學(xué)祖上傳下來的拿幾本拳譜,遵循祖訓(xùn)每日勤勉練習(xí),只求鍛煉身體,上山打獵碰到野豬也好自保。
每每看到祖籍中記載的那些開山分海的大武者他就羨慕無比,心想著什么時候我也能這么厲害???可一想到明天賣雞的錢可能還不夠買兩個月的糧食,他就愁的不行。本來之前村里的土地還能種不少糧食,自產(chǎn)自用完全沒問題,還能有點余糧拿到城里去賣,幾年前就忽然不行了,看起來土地也沒什么變化,可就是種不出糧食,稻谷一出芽就焉黃焉黃的,根本長不起來,靠著去城里買糧食才堪堪維持生計。
這時院子里忽然相繼傳來兩聲“砰”的悶響,像是什么東西摔在地上了,驚起一片雞叫聲。李福大驚,娘的,該不會上是山上野豬下來偷雞吃了吧?那些粗制濫造的木柵欄可攔不住野豬,后院那五只雞可是他唯一的財產(chǎn)了,要給這畜生糟蹋了今年都得喝西北風(fēng)!想到這他趕忙放下煙槍往后院趕去。
剛到后院就看見一個形狀奇怪的怪物在撕咬他的雞,鮮血四濺羽毛亂飛。他看的火冒三丈、目呲欲裂,大喊一聲“畜生受死”,像平時練習(xí)一樣跨步上前,一記直拳沖向怪物的心窩。怪物眼見被攻擊馬上丟下雞,揮爪迎擊。李福見狀馬上變招橫臂格擋,怪物的力量很大,臨時硬接這一擊讓他連退兩步,但他不慌不忙,一個擰身沉腰靠入怪物懷里,左手一記肘擊打在它下巴頜。怪物中了這一下,仰面朝天踉蹌后退,他不依不饒,疾沖跟上,連連在怪物胸口蜻蜓點水般快速打了三拳,最后右臂拉滿蓄力,一記寸拳打在之前三拳打到的位置上,將怪物打飛出一米多遠(yuǎn)。
李福收起拳架,回了一口氣,眼看那怪物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剛才他一通疾風(fēng)暴雨般的進(jìn)攻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隔著堅硬的肋骨震碎了它的心臟。
“娘的,撒玩意兒???這比山上的野豬硬太多了吧?!崩罡5刮艘豢诶錃?,揉了揉發(fā)紅的拳頭,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那只怪物。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那個怪物旁邊還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一頭長發(fā)從兜帽出飄散出來,居然是一個女子。
“喂喂,女娃兒你沒事吧?”李福試著把女子翻過來,發(fā)現(xiàn)她雙眼緊閉,面色慘白,顯然是昏迷過去了,肩上那個巨大的傷口還在湍湍流著血,已是進(jìn)氣多出氣少。他趕忙從屋子里拿出土制的草藥敷在她肩膀的傷口上,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辦了,村子里的人平時都會點基本醫(yī)術(shù),有點小傷小病的用山上采來的藥草敷一敷就好了,真要有什么大病還是得去城里的醫(yī)館看??涩F(xiàn)在三更半夜的,這傷勢就算有車馬送她去城里估計也來不及救治了,這該怎么辦是好啊,他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死在自家院子,多晦氣啊!
要不……去找村長求助吧。平時大家有事都找老村長的,老村長人很好,學(xué)識也高,基本上什么問題都能給大家解答,不過自從上邊兒派來了新村長后就不一樣了,聽說新村長脾氣很暴躁,也不跟人多說話,他自然不好意思去找人家?guī)兔?。而且這大半夜的,先不說村長睡沒睡,這自家院子莫名其妙出來一個受重傷的女人,這也說不清啊。
他看了一眼隱沒在黑暗中的大山,難道不成這女娃子是山上掉下來的?可她身上的傷痕看上去都是動物抓的,也不像是摔的啊,真是奇怪。
那女子忽然咳嗽了一聲,嚇了李福一跳,他以為她要醒了,頓時大喜過望,結(jié)果她只是從嘴角咳出點血沫來,隨后又陷入昏迷,不像是要醒轉(zhuǎn),倒像是死前回光返照的樣子。
李福哭喪著臉:“哇,你不會是不行了吧,是死是活出個聲啊,再不濟(jì)也別死在我家啊……”這下是真沒辦法了,要不然明天早上大家起床看見他家死了個人,這就更說不清了,李福只好硬著頭皮去敲村長家的門。
村子很小,基本上每家每戶都挨在一起,幾步小跑就能到了。隨著一聲急促的敲門聲,屋子的油燈亮了起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罵聲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皨尩模l家小兔崽子半夜敲門玩,讓老子逮住不把你尿打出來我跟你姓?!?p> 村長李勝虎一開門,看見一臉憨厚的李福也不好意思繼續(xù)罵了,畢竟李福是村里最老實的人,人緣也是最好,誰家缺個漢子幫忙干農(nóng)活的都會喊他,他也不拒絕,能幫的全幫了,一句怨言也沒有。
他只穿著一件貼身衣物探出頭問:“啥事啊,半夜敲門這么急?”
李福急道:“村長,我家……天上掉下個人?!?p> “?。俊崩顒倩⒈緛砭蜎]睡醒,一聽他這迷糊的話就更暈了,“不是,你說清楚一點,你家為啥會掉下個人啊?聽過天上下雨下冰,還沒聽過下人的……”
“我也不知道啊。”李??迒手?,“還有一個怪物跟那個女娃兒一起掉下來的,怪物已經(jīng)被俺打死了,那個女娃兒好像傷的很重,眼瞅著就快不行了,要不村長你來看看吧?!?p> 聽見怪物的時候李勝虎的瞳孔明顯一縮,本來慵懶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嚴(yán)肅起來,也不多問,只讓李福稍等片刻,馬上回房間換了一身簡單衣服走了出來,連頭發(fā)都來不及用發(fā)帶束起,急匆匆地拉著李福往他家走去。
二人來到后院,李勝虎蹲在地上仔細(xì)看了看怪物的尸體,低聲喃喃:“果然來了,千年之期要到了”
李福在一旁聽的不真切,問了一句:“村長你知道這是咋回事嗎?為啥會掉下一個人啊,還有這個怪物是啥,以前我在山上打獵咋沒見過呢?”
李勝虎并沒有回答他的一系列問題,繼續(xù)低頭觀察女子的傷勢。思索了一會兒,他從衣襟里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個灰撲撲的藥丸給女子服下??蠢罡_€在一旁呆呆地站著,他撇了撇嘴心疼道:“不用擔(dān)心她了,齊家的繼任者可沒這么容易死。這藥吃了要是還不好那我就哭了,我長這么大家里一共就給我一顆,以后我娶老婆還指著拿這個當(dāng)聘禮呢,這我要娶不到老婆咋辦啊?”
李福被他一通話差點繞暈了:“那、那個……”
“今天晚上的事不要說出去,我會處理的,其他事情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遲早會知道的,不用管。你先去我家睡會兒吧,這里由我守著,一會兒……可能還有其他人會來?!?p> 李福也不執(zhí)拗,聽了這話就老實回去睡了。見李福離開之后,李勝虎又用衣襟里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引信丟了出去,黑暗中一個亮眼的光點迅速升起,在高處砰地炸開,變成了一個血紅的猛虎撲擊圖案,在空中久久不散。
離李家村最近的開陽城能清楚地看見這個旗花,隨后沉寂的夜晚仿佛活了過來。
準(zhǔn)備明日面點的早餐師傅放下?lián){面杖,解下圍裙,洗干凈手,從床底下的暗格里拿出積滿灰塵的長劍,澆上清水,在磨刀石上仔細(xì)磨去銹跡。
酒肆的中年老板笑著說今天小店就要打烊了,在座的各位還沒喝完的就算我賬上,煩請各位離開。隨后關(guān)了門,換上一身勁裝,消失在微醺的夜色中。
敲著竹梆子的更夫隨手掉了手里的梆子,從臟兮兮的衣袖里掏出一條干凈的發(fā)帶將頭發(fā)束起,大笑著一躍翻出城墻。
勾欄里陪酒的女子推開了懷里的恩客,從化妝盒里掏出一把秀氣的小劍,將及地的長裙沿著膝蓋處一劍切開,撕了下來,而后拿出一件最喜歡的簪子把長發(fā)綰了起來,從五層的樓欄處一躍而下,墜入幽深的夜色里。
……
一個個隱藏的販夫走卒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有的在官道上急速奔跑,有的在山嶺間飛躍,速度異于常人,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而所有人的目的地只有一個,李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