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沒有急于回話。
她倒是從未想過有一座城是什么樣的感覺,畢竟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曉事情的原委,但是如何在無關(guān)燁濘的前提下讓那些所謂的正道修士付出代價,仍需要好好琢磨。
不過,做個城主這種事情,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原本想著伝厲城一事不過是桻洹的家事,但既然他有心,那她就收下好了。
眼下還剩一件事情。
那個叫做厲丹漪的小姑娘醒過來了,原本尹云仙因為想不起她究竟是何人所出,就去看了家譜,這才發(fā)現(xiàn)她記憶中那個粉衣女子并不是厲丹漪的生母,那生母早在她兩三歲之時就撒手人寰了。
至于說爹爹,歷練的時候不知道是丟了還是死了。
多半是死了。
那厲丹漪……只能說年紀尚小,無法明辨是非,誰對自己好就覺得誰是好人。
若不是她攪局,桻洹就不會強行終止陣法給厲桻聿留下機會,不會受那么嚴重的傷。
但難道要因此去責怪一個字都沒認全的小孩子,她的忠心和信念,都是厲桻聿灌輸給她的。
凌霜原本是不怎么喜歡她的。
只是細細想來,看見她的時候,是否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呢。
凌霜十二歲離開天瀾宗,她哪里知曉庾殤是不是好人,不過是本著要查清真相的念頭,一路走了下去。
若庾殤是壞人呢。
相同的倔強,相同的一廂情愿。
若換成她,她是否也會擋在庾殤身前呢。
有些可惜。
思緒流轉(zhuǎn)間,已是行至尹云仙院外。
厲丹漪已經(jīng)醒了,得知百年前真相的她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桻洹有些沉默,凌霜又想到了燁濘。
溟舟將她帶離鬼蜮,借天道清除她的記憶,為的是讓她從此忘卻仇恨。
但狀況畢竟不同,燁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厲丹漪的個人觀念尚未成型。
凌霜看了一眼桻洹,他回望一瞬,點了點頭。
無需說明,他知道她要干什么。
這樣對厲丹漪是最好的。
凌霜走進屋中,看著那小小的身影。
與那朦朧淚眼的對視間,她似乎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在斷天水牢的自己。
她的焦灼,痛苦,與在那片撥不開的迷霧中尋找真相的執(zhí)著。
“厲丹漪。”
“你的此世塵緣將會全部湮滅。”
“從今往后,重新開始?!?p> 凌霜閉上雙眼,四周寂靜無風。
仿佛有紅色的尾羽落入澄清的水中,淺波蕩漾,轉(zhuǎn)瞬平息。
屋中眾人恍惚一瞬,再度清醒之時,無人記得她是誰。
連同她自己。
那水霧未干的眼睛純凈至極,迷茫而好奇的打量著凌霜。
她只保留了尹云仙和桻洹對厲丹漪的記憶,除此之外,再不會有人知道她出身何處,做過什么事情。
這世間之人與她有關(guān)的記憶,都在剛剛的一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桻洹步入屋內(nèi),厲丹漪看了看凌霜,又看了看這個不知道為什么用一種復雜眼神盯著自己的男人。
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只是空空蕩蕩,不明狀況。
四處環(huán)顧,最后還是將目光落在了尹云仙身上。
誰讓她此時看起來是最好親近的人呢。
說起來,厲丹漪先前被厲桻聿縱容的毫無規(guī)矩,冒犯了她幾次。
好在她不至于記一個小孩子的仇。
“……過來吧,到我這里來。”
厲丹漪猶豫了一下,朝著尹云仙走過去了。
這件事情算是了結(jié),傍晚時分,她來找桻洹,已經(jīng)恢復了尋常小孩的模樣。
開始有些拘謹,但過了一會兒就變得熟絡起來,雖說桻洹不是會與人親近的性子,但厲丹漪畢竟活潑,他也不攔著,任由她嬉戲笑鬧。
尹云仙默默的看著這一幕,完全沒有為厲桻聿感到默哀。
他欠桻洹的。
塵緣湮滅之后的厲丹漪基本處于無人照料的狀態(tài),這個年紀直接扔去和普通的家族修士一同吃住似乎也不太合適。
桻洹試著教她陣法,雖說她在這方面的天賦并不如冰靈根那么出類拔萃,但好歹也能學明白。
不如往后讓她跟著自己好了。
月佲畢竟不是他從小帶出來的弟子,無論是解陣的思路還是結(jié)陣的方式,終歸與他不是處處相同。
從頭開始指點厲丹漪,對桻洹而言也有些趣味可言。
雖說學的還算認真,但畢竟年紀尚小,過了一會兒就東張西望起來。
桻洹也不強求,讓她去休息了。
她原本居住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認識她了,尹云仙干脆讓她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人來人往了一天的屋中終于歸于平靜。
“尹云仙說繼任儀式就在明日?!?p> 凌霜說道。
桻洹側(cè)過頭來看著她,好看的眼眸映照著點點燭光。
“你說你喜歡這里?!?p> “你給我一個成陣之后生靈皆歿的陣眼,我奪回了家主之位?!?p> “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會選擇在璉冰山脈遇見的你。”
說起璉冰山脈,那璉行宗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燁天國聽信了璉行宗之人的話,險些將燁濘送上祭壇。
“你還記得不記得,初遇的時候,你說你偶然得一殘卷,上面記載了璉冰山脈有晶石一事?”
現(xiàn)在想起來,當時他們能夠進入被宗門占據(jù)的歷練之地,想必也是桻洹解開的陣法。
靈力會消散,但神識不會,當時的桻洹仍舊有方法破開禁制。
“不過是套說辭,殘卷是祖父留下來的?!?p> 凌霜想著果然如此。
桻洹知道禁梵法術(shù)的事情,說明厲家曾經(jīng)也知曉降神一事。
這么說來,他能持有與璉行宗有關(guān)殘卷的事情并非偶然。
凌霜不知怎么,突然想再回到那高塔上去看看。
桻洹沒怎么想就同意了她說要出去走走的提議,放下手中的事情與她一起出府。
伝厲城與大多數(shù)城鎮(zhèn)一樣禁飛,桻洹就那么陪著她在盛夏溫熱的晚風中朝著高塔行走。
他從來不問她為什么,無論是在鈺珩宗的所作所為,亦或是幫忙煉制可以解開宣荒秘境法陣的靈器。
若不是他,她難以遇見溟舟。
雖說溟舟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吃喝耍賴唉聲嘆氣,卻是一旦出手,可窺天機。
從離開璉冰山脈開始,桻洹一直都陪在她的生命里。
緩緩登上高塔,凌霜默默俯視著夜幕下燈火闌珊的城池。
桻洹同樣沉默,眼中卻只有她一個人。
凌霜在想,璉行宗身處北地,正道七宗位于大陸東部,伝厲城在東南,峂水森林在中部偏北,泠玉宗位于中部偏西,燁天國中部偏南,彥城和冉淵宗身居西南,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聯(lián)系。
還有占據(jù)正中之地的綰海院。
燁濘出身燁天國,被沈程殊帶回天瀾宗教導,死過一次之后,那半塊染血的殘玉被別人在峂水森林撿到。
她去過彥城,也來過伝厲城。
她在尋找什么?
或許,自己正在重新踏上她曾走過的道路。
白墻金瓦的高塔之上,風聲陣陣,吹拂著散落的青絲與白色的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