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云終于徹底散去。天空的月亮朦朦朧朧地露出倩影。
顧納秋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宏偉的大門。大門是這所學校的門面和裝飾，就像是裹著秘密的綺麗偽裝。
他低著頭，彎著脊背，四肢發(fā)沉，頭暈目眩，胃里泛著一陣一陣的惡心。
就在剛剛，在他的手心里，有兩條鮮活的生命便消散了。
在這之前，他曾經(jīng)試著模擬自己此時的情緒，并作出勸解，但當一切真的發(fā)生之時，原來的準備完全不起作用。
他知道他不應該沉墜在這種情緒之中，但卻完全無法克制地深陷其中。
“顧納秋。”好像有人叫他。輕輕的，帶著笑的。
那聲音叫了好幾次，納秋才反應過來一般抬起頭。此時他已經(jīng)將將上橋，看見吳瑩就倚在橋頭，笑盈盈地看著他。
“……你怎么來了?！鳖櫦{秋慢慢地說。語調(diào)很低，也很淡。
“來恭喜你啊?！彼奈⑿渭兌鵁o害，“你既然完成了任務，就會成為‘她’的左右手了吧。”
顧納秋注視著她。
“是阿撒托斯讓你試探我的？”
吳瑩維持著笑意，變換了一下姿勢倚在橋頭，用一只手背支著側(cè)臉，望著納秋。
“你怎么會這樣想？阿撒托斯當然期待你越強越好，這樣，你才好幫助‘她’嘛?？磥?，你的能力真的很強啊。”
她說的語氣像是對結(jié)果很滿意。
他們在監(jiān)視我。顧納秋想道。這么快就知道結(jié)果了。
“真羨慕你，想除掉誰就能輕松除掉。連副作用都沒有?！眳乾摿w慕道。
顧納秋沒再理會她。他能輕松殺掉翡翠和劉童，是因為‘真名’的緣故。殺掉普通人，反而遠沒有這么簡單。
在神秘層面工作的人，他們每用出一個術(shù)，就埋下了一份被‘反噬’的風險。當真名被詛咒時，其實，就是向‘靈’的世界揭露真實自我，使這些本就存在的風險返還于本人身上。
而他自己，也有自己的‘真名’了。
納秋與吳瑩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身上的香水味順著風鉆起鼻孔。
“別把我當敵人啊，我可是很關(guān)心你的。來這兒等你，只是想勸勸你?！眳乾撍剖锹唤?jīng)心地道，“奪取生命或許不是件令你開心的事，但是，你要相信，只要你愿意，這一切都會被時間抹去。對生命的憐憫永遠不會是讓你難過的原因，也沒有天地神佛會來懲戒你。你內(nèi)心似乎飽受煎熬，只是因為你覺得你做錯了事，產(chǎn)生了無用的愧疚感罷了。”
她輕松地說道，“我勸你放棄那種感覺，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世界還是一樣的美妙，操縱生死讓你無比暢快。”
顧納秋停住腳步。此時，他與吳瑩只有半步之遙。
“……所以，你是怕我動搖，來向我說教的？”他側(cè)過頭，看進吳瑩毫無愧疚，若無其事的眼睛，“你這是用自己的經(jīng)驗來向我說教？用任怡瑤的經(jīng)驗？”
吳瑩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
“不，我是用一些書本上的經(jīng)驗。至于我自己，納秋，你想太多了。我不在意這些，也從沒有受過內(nèi)心的煎熬，我膩煩了暢快，那會讓人上癮，使人脆弱。至于愧疚感，對我更是無稽之談。我只希望你能成功獲得更強大的力量，成為更可靠的同伴，而不是像被情緒壓垮，一蹶不振罷了。”
她笑著，眼里卻沒有感情。她是真的對自己對任怡瑤做的一切毫無愧疚感。
說她像人，不如說她是惡魔的化身。又或者，她連惡魔的化身都不是。就算是惡魔，還會有憤怒的情緒。而她，完完全全沒有起伏。對生命完全不介意。
顧納秋冰涼地望了她一眼，轉(zhuǎn)過頭去，仍然保留著那種仿佛被壓垮的姿勢，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吳瑩搖了搖頭，收起笑容，將手臂交叉著從橋臂伸出，望著底下平靜的水面。
她的手心仍然留有那日被任怡瑤灼燒的疤痕。
愧疚，是什么滋味呢？
她靜靜地想著。
或許，當她在他的肩膀上逃出村子的時候，還有暢快吧。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或許，她已經(jīng)失去了做為一個人，能有的很多感覺了吧。
那時，在他們身后，是炙熱的火光，是再無呼吸的一村人。
“太陽什么時候出來呀
在那云朵之下
新月什么時候照耀呀
在那樹梢之上
春日什么時候到來呀
我們好開始播種
秋日什么時候到來呀
我們好開始收獲
快拿起農(nóng)具呀
快拿起農(nóng)具呀
不要在這里傻傻等呀
……”
她享受般地輕輕淺淺地唱起遠在記憶中的歌謠，歌聲蕩漾在夜風中，與從樹葉上滴落的水珠輕輕相和。
納秋回到宿舍，望著那幅油畫。
油畫幾近要完成了。
在油畫架下，倚著那日式微的雨傘。傘面繪著美麗的線條。
膝蓋莫名奇妙，又泛起痛來。
***
最近調(diào)查的進展說不上順利。
納秋一直在生病，又回了家，也沒什么機會跟他詳談。
式微、如舜和之陽忙著整理采訪短片，加特效也費了不少功夫，最后總算是搞定了。大家又仔細看了幾遍，確實沒從中看出校長的問題。因此，現(xiàn)在主要傾向于結(jié)社的首領(lǐng)阿撒托斯是故意模仿校長的聲音。
周一一早，仿佛映襯著式微的心情，天又下起雨來。
最近天氣太差了，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如果天氣一直這樣，也不知道校慶那天的露天活動，是不是要全部重新設計。
匆匆上完早晨的專業(yè)課后，式微，安然，還有如舜聚在了一起。
現(xiàn)在，為了找到最新加入結(jié)社成員的身份，她們開始翻閱最新的校報，以及校園網(wǎng)站和論壇。
結(jié)果，校報上看起來一切詳和，校園網(wǎng)站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
畢竟，結(jié)社或許與校長有關(guān)——或者說，校長只是偽裝的聲音，那這個人能這樣熟悉校長的聲音，顯然與校長走得很近。
那么，很可能也是權(quán)力者。因此，在校報和校園網(wǎng)站上都沒有找到需要的信息，并沒有打消她們的積極性。
她們將重點放在了校園八卦論壇。有兩帖引起她們注意。
一個是伍藝云的八卦熱帖。連續(xù)了幾天，甚至還被鎖過一次帖，現(xiàn)在才算是剛剛消退了熱度。
其實，結(jié)社迎新聚會后，她們就想到了這事。想到了伍藝云。
另一個則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帖。式微剛粗略看了下，帖子立刻就被系統(tǒng)刪除了。
帖子的題目就很駭然，叫“天啊，我好像看見鐵絲網(wǎng)上掛著好幾名少女”。
以下是大體的帖子內(nèi)容。
嚇死我了。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著就走到小巷子里了，然后我就遇見了這一幕。
配上了一張圖。
這天是明顯的陰雨天，在建筑區(qū)與大學區(qū)交界的鐵絲網(wǎng)上，竟然不規(guī)則地掛著六個女生！她們的衣服和頭發(fā)都濕了，張著眼睛瞅著我，天啊，最恐怖的影視片中都無法描述這一幕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的恐懼。我當時大叫一聲，扭頭就跑。等后來反應過來，我叫我男朋友一起過去，想著不能見死不救——結(jié)果到那里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了。
要不是手機中還有這張圖，我還以為我大白天做了夢——
帖子很快刪除了。過了一會，帖子的主人再次發(fā)帖，這次直接承認錯誤，說剛才說的都是造謠的。
但式微的心不詳?shù)靥饋怼?p> 她過目不忘。這幾個女生，明明是那日雨天霸凌她的女生。后來還是納秋救了她。
就在這時，南晚的視頻通話打了進來。
式微點開，出現(xiàn)南晚嚴肅的臉頰。
“式微，你上次說，提供劉童消息的叫翡翠對吧？”她皺著眉，眼神中有著震驚和恐懼，“她帶著劉童自殺了，現(xiàn)場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