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
“快點……醒來……”
“快點醒來!”
式微猛得睜開眼。
首先映入視野的,是帳篷頂上還在投射著彩光的燈。她眨了眨不知何時泛出淚的眼,在凋零的紅色花海里撐起手掌,慢慢地爬起來。
蓮花隱約的香氣竄進(jìn)鼻腔,也就在這時,她空白的頭腦才忽然想起了發(fā)生的一切。
“啊……”式微的喉間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哽咽,踉蹌著向著記憶中的方向挪去。
原來到處都是的鮮紅的血,還有……被咬爛的肉塊,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這無盡的凋零的紅色蓮花,像血一樣地鋪墊在地板上。隨著式微越來越快的跑動,花瓣在她的腳下發(fā)出輕輕的喘息。
式微摔了一跤,撲倒在肥厚的、重疊的落花上。不,這個觸感不只是落花——她撲倒在開滿殘花的胸膛上。她的眼睛,直直地對上了那張陌生的臉頰——一朵花正從一只眼框中綻放又凋零。
蘇式微開始吃驚于她的冷靜,她沒有尖叫,也沒有想要嘔吐,只是麻木地爬起來,繼續(xù)向前走去。
她終于來到了想到的地方。
顏如舜就在她前方半步之遙,她的身上開滿了枯萎的紅色蓮花。不遠(yuǎn)處,傅之陽也躺在那里,血肉中也盛放著花。
他們的表情,與周圍的其他人一樣,是如此的平靜,如死人一般的平靜。
——因為他們已經(jīng)死了。
式微踉蹌了一下,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雙眼中流出來。
——那個女人。
不,那個男人。
阿撒托斯。
錢承。
那個男人。
她的手腕像是火一樣的燃燒起來,憤怒和憎恨像是春泉,源源不斷地從她冰封的內(nèi)心涌出來。如此洶涌,如此澎湃,將她吞沒。
——殺了他。
當(dāng)這三個字從她的腦海中出現(xiàn)時,她的手腕傷口處沸騰的火也仿佛消逝了,變成一種熨帖的安慰。
式微一步一步地走出帳篷。
紅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頭,看見一輪腥紅圓月,高高的懸掛在深色的天空上。
而在月色之下,世界如墳場一般安寧。
式微冷酷的視線在周圍巡視著,她找到了在這一片寂靜中,飄蕩著的‘靈’。
“找到他?!?p> 式微傳遞著命令。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斷了頭的‘靈’帶來了消息。她跟著它向前走著,一直走到娛樂區(qū)的一個賓館前。
她看到了一個背影。雖然他已經(jīng)脫下了偽裝用的淑女長裙,她知道,他是誰。
“錢承?!?p> 從未有過的冰冷和憎恨的語調(diào),從她的唇前滑落。手腕的傷口再次因憎恨灼燒著。
那個身影停下腳步,慢慢地轉(zhuǎn)過頭。
月光照在那張她熟悉的、無比憎恨的面孔上。那是一張微笑著的臉。
“蘇式微同學(xué)。”
錢承在月光下笑著,一步一步地向著式微走來,在兩人只有數(shù)步之遙后,他停下了腳步。
“這么晚了,式微同學(xué),在這里做什么呢?”
蘇式微望著那張毫不愧疚的面孔。
憎恨和憤怒沖破了極點,她發(fā)現(xiàn)她變得格外地冷靜。
“這么晚了,錢教授又在這里做什么?”
“喔,”錢承悠然自得,“式微,你這樣聰明,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他用著在結(jié)社中阿撒托斯一般的語氣,夸張地張開雙臂。
他笑著道,“其實,我來這里,是因為后面的旅館中還有一只漏網(wǎng)之魚,我只是想殺干凈——這似乎是某人小小的善心造成的結(jié)果?!卞X承想到顧納秋,搖了搖頭?!暗热荒銇砹?,那便算了。反正現(xiàn)在殺掉她,也沒用了?!彼脑捳Z中,沒有快樂,也沒有歉疚,仿佛生命在他眼中,不過像物品一樣,生死不值一顧。
式微冰冷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錢承望著式微,心道,她一定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么像明妃……
那凜然的殺氣,漆黑的仇恨……
就快了……
“我想,你來這里,是要殺我的吧?”
錢承輕輕一笑,變換姿勢,一只手向前伸出,做出紳士的邀請。他維持著笑意,閉上了眼睛。
“悉聽尊便。放心,我不是你的對手,也沒有想過反抗?!?p> 他的‘術(shù)’并不是攻擊性的。催生的血蓮也交給了納秋,他再也無法借助明妃的力量……
死在蘇式微手里,也好……就像,死在她手中一般……
雖然,如果可能……還是想等到……
式微慢慢地抬起了手。在力量涌上指尖之前,她停住了。
“——你為什么要做這一切?”
式微以為她不會問的。然而,這個疑問還是脫出口了。在已經(jīng)閉上眼睛,坦然赴死之人面前。
“嗯……?”錢承睜開眼睛,那是一雙此時仍然柔和、文雅,充滿欺騙性的眼睛。“……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非要說的話……”
式微皺起眉頭。錢承轉(zhuǎn)換了話題,輕輕道:
“我是從這所學(xué)校畢業(yè)的。其實,我是孤兒院出身——嗯,就和很多許愿消失的人一樣。那時候,在上學(xué)的時候,我受到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問候。”
他輕輕笑著,微微瞇著眼睛。
“從孤兒院時,我就一直最害怕寂寞了。可是,一直都是一個人……終于有了上學(xué)的機會,我想,終于會有伙伴了吧?結(jié)果,無論怎么努力,好像都還是一個人呢……這次,不僅要對抗寂寞,還要面對暴力……
“然后呢,有一天,我想到了‘死’。死亡,也許并不是一個艱難的事,特別覺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于是半夜時,我就來到那片蓮池的橋上,跳了下去。”
式微眼神微動。
“不過,我高估自己了。當(dāng)我跳進(jìn)去那一刻,當(dāng)冰冷的池水淹沒我的口鼻,我就后悔了。我在蓮池里掙扎著,我不想死——為什么,死的要是我呢?但任憑我怎樣掙扎,我還是慢慢地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我卻躺在岸邊。我沒有死。然后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錢承看向式微,尋找著那相似的面孔和氣質(zhì)。
“是的,就是‘明妃’。在她的陪伴下,我明白,對抗暴力的方式,不是屈頭投降,而是讓他們嘗到更痛苦的味道。一味的低頭和求饒,并不會使我融入本不屬于我的團(tuán)體,而那讓我深深恐懼的寂寞,只會更加如影隨形。
“總之,對我不友好的那些人,都被我聰明的處理掉了。那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對于犯罪,我很有天份?!?p> 錢承的目光穿越式微,望向遠(yuǎn)處的蓮花池。
“‘她’告訴我,‘她’已經(jīng)數(shù)百年沒能離開蓮池……她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的腳能再次踏上真實的土地,她能再次感受到空氣中的風(fēng),天空的陽光與月光……
“——我發(fā)下誓言,要滿足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