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左庶長，東街又出事了，白大人因為不滿我們體制收回土地，揚言要給你好看，櫟陽城外的幾個村落的豪強們集體聯(lián)名抗議，這場抗議還有不少平民和奴隸跟隨，有愈演愈烈的態(tài)勢，場面已經(jīng)快控制不住了?！?p> 衛(wèi)鞅手持竹簡跪坐在案牘后，一個文吏在下面為衛(wèi)鞅匯報著情況，這位文吏叫做縐文，是同樣被秦孝公的求賢令坑來的外邦人，只可惜他并沒有衛(wèi)鞅那樣的經(jīng)世大才，只能成為秦王宮里一個普通的文官小吏，倒算是混口飯吃，然后在稀里糊涂之下又莫名其妙的成為了衛(wèi)鞅的副手，嗯，后世也叫秘書。
事實上衛(wèi)鞅不是沒想過讓天資聰穎的洛君來擔任這個職位，畢竟人家怎么說經(jīng)過這將近一年的學習也算是飽讀各類詩書，要處理這些簡單的，只需要翻抄的文秘工作簡直是信手拈來。
不過在內(nèi)心一番斟酌之后，衛(wèi)鞅還是免了這個想法，且不說洛君那顆雖然平時隱藏的很好，被讀書掩蓋起來的躁動不安，想要搞點事情的孩童心性，就是他那一副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個性就不適合呆在自己身邊處理那么多官場上的條條道道，最重要的一點是，衛(wèi)鞅終究是法家，和清靜無為的道家在理念上的沖突是最為激烈的，有些東西還是不能隨便擺出來看的。
此時的衛(wèi)鞅一邊聽著縐文的匯報，一邊用墨筆在竹簡上面仔細的寫下文字，瞥了一眼縐文，問道。
“最近這事是越來越多了，那位所謂的白大人是什么來路？”
“稟告左庶長，白大人全名叫白勇，是老秦人孟西白三族①之一白家里的一個貴族，按照你的要求規(guī)定，世勛土地只保留當前職位，其余多出的土地盡數(shù)充公，為國家重新分配，這位白大人如今的爵位和您一樣都是左庶長，而他的土地卻連阡陌數(shù)萬畝，嚴重超過了界定的限度，在我們按照新政向白大人收回的時候，白大人卻不肯歸回多出土地，并與我們的工作人員發(fā)生了劇烈的沖突?！?p> 文吏如實稟告，在聽到那位白大人的身份的時候，衛(wèi)鞅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喃喃道。
“真是沒有想到，他們的動作竟然那么快，這棋下的狠啊?！?p> 孟西白，就是秦國常說的“老秦人”，指的是秦穆公成就霸業(yè)的三個名將: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三人的后代，他們后代三族都是善戰(zhàn)的大族，歷來是貴族布衣之鄉(xiāng)，秦國騎士的淵藪，為秦國提供源源不絕的兵源，是秦國少有的百年世家。
老秦人因為自己身份的獨特性，成為秦國少有的大世家，可以說是衛(wèi)鞅變法路上一個絕對不能夠忽視的一只攔路虎，在衛(wèi)鞅來到前，秦國內(nèi)部不可能只有一個甘杜集團，在之前，秦國主要的黨派分別是新派和舊派。
舊派主要指的是秦獻公前的舊貴族世家，當初這些舊貴族舊世家在左右秦國王權(quán)的時候可謂是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好戲，將秦穆公后的秦國搞的愈加衰敗，可以說秦國自秦穆公后與東方六國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最少有一半的鍋是舊貴族舊世家們需要背的。
而孟西白老秦人三族毫無疑問就是這些舊貴族舊世家中的典型代表。
新派則是指秦獻公遷都櫟陽后所提拔的新顯貴，其中大部分是較低的士階級和國外的人才，其中最為典型的其實恰恰就是甘龍和杜摯兩人，兩人雖然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他們可以歸結(jié)為支持獻公變法的新貴族，與舊貴族舊世家分庭抗掙，要知道當初秦獻公遷都櫟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擺脫舊貴族的束縛。
但是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孝公顯然對于他父親時期留下來的這些所謂的“新貴族”并不太感冒，自主的提拔了又一批新顯貴主持朝政，秦獻公時期的“新貴族”與“舊貴族”的界限也越來越模糊，而就在這個時候，衛(wèi)鞅的橫空出世卻是加速了兩個派別之間的融合。
那個所謂的白大人衛(wèi)鞅不可以不放在心上，他需要知道，這個白大人背后站的意志到底是當初的舊黨，還是新黨，亦或者是原先的兩黨一同發(fā)力，他只能通過有限的信息推測出那位白大人背后人的真正想法。
當然一路歸一路，一碼歸一碼，衛(wèi)鞅固然在忌憚那位和自己是同樣爵位的白大人背后的力量，但他的力量卻也絕對不差，因為他的背后站的是秦國身份，地位最崇高的一個人，一個有志于干出一番大事業(yè)的君王。
“奉我的命令，白勇一切事務按照法令照常就辦，如有反抗，按律法自當判罪?！?p> 縐文應答，對于他這種小人物來說，任何表態(tài)都是沒有任何必要的，他所要做的只是乖乖的聽從上級的安排就是了。
“你怎么還不去辦？”
見縐文沒有想要離開的想法，衛(wèi)鞅皺眉喝道，縐文立刻低下頭，說明道。
“左庶長，除了白大人的事件，您還有一件城外豪強聯(lián)名抗議的事件還沒有定令呢?！?p> 衛(wèi)鞅放下手上的墨筆，他雙手交叉支在下巴，笑瞇瞇的看著縐文，反問道。
“縐文，讓我考考你哈，我制定的法令中，如果有人公然尋釁滋事，破壞公共秩序，置疑甚至是踐踏我頒布的新法的話，那人該當何罪？”
縐文心頭一顫，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按照新法，諾有人違背以上的法令，最高可腰折，車裂，并且是……連坐?！?p> 說到這里的時候，縐文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看著案牘后端坐的衛(wèi)鞅，那張笑臉似乎是一只擇人而噬的老虎，正露出自己最為尖銳的虎牙，戲謔的看著他的獵物。
“這不就是了嗎？”
衛(wèi)鞅笑的非常尋常，但縐文卻因為衛(wèi)鞅這一個回答嚇得魂不守舍。
“以后這些問題不需要來問我，新法怎么寫，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你……清楚了嗎？”
縐文終于支撐不住，整個人伏在地上，顫巍巍的根本不敢嘆起頭，這時候衛(wèi)鞅的聲音卻悠悠的傳來了。
“縐文啊，唯有重刑方可去邢，唯有重法方可讓他們守法，所以為了我的法令，就算是讓渭水因為我一個字的緣故而變得血紅，我也是無所謂的，你知道嗎？”
雖然看不見衛(wèi)鞅的面容，但此時的縐文卻可以預想的到衛(wèi)鞅那一副奇特的表情，縐文低著頭，發(fā)出了他的聲音。
“遵命，左庶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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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其實老秦人孟西白三族的說法并不太準確，因為先秦時期，名與字連著稱呼時，通常是字在前，名在后。自漢代起，才變成了名在前，字在后了。
“百里孟明視”，百里是復姓，孟明是字，視是名。
“西乞術(shù)”，西乞是字，術(shù)是名。
“白乙丙”，百乙是字，丙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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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②：因為商鞅變法，廢除隸農(nóng)井田，舉國民眾皆成“國人“的緣故，孟西白三族的騎士特權(quán)與優(yōu)先論功特權(quán)一朝消失，便成了與國人同等耕戰(zhàn)的老秦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三族中的孟族與西乞族因不善農(nóng)耕而漸漸衰落，白氏部族農(nóng)戰(zhàn)皆精，便漸漸地成了郿縣第一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