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里的皇太孫.番外1
三月郢都城,千花晝如錦。
清寧宮。
昨夜一場春雨纏綿,今日太掖湖清泠泠一片,春寒料峭。
中宮喜好清凈,不喜人聚在身邊,整個清寧宮的仆役奴婢加起來也不過十余個,如今愈發(fā)冷清。
眼下這中宮,分明正被架在火上烤!
大宮女綠萼匆匆而行,往日里她還會耐下性子和那些掃灑的宮女內監(jiān)打個招呼,只是今日她著實心情不虞——
朝堂上的事,即使她處于深宮仍有所耳聞,更不要提中宮本就耳聰目明,想到此,她心中更沉。
宮墻花架下,兩個紅衣女婢一面侍弄著海棠樹的花枝,一面還聊得熱火朝天。
中宮向來憊懶,亦不拘禮于這些瑣事,對下人奴役等雜事更不甚上心,這些婢女們膽子也愈發(fā)得大,竟敢在干活時候還不忘嚼舌根!
綠萼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轉身,徑直朝著那兩個女婢的方向走了過去——
“陛下大婚三年,中宮的肚子一直未曾有動靜,怪不得……”
“若中宮能替陛下廣納嬪妃也就罷了,奈何其專橫善妒……也不知是真榮冠后宮還是陛下懼于她手中西廠。你可知,宮中盛傳……”
說話的女婢附在另一人耳邊悄聲說了什么,那女婢露出的震驚的神色,失聲道:“怎么可能!”
綠萼本是西廠的暗樁,有內力在身,那女婢說了什么,自然瞞不過她的耳朵。
聽得那幾個字眼,綠萼悚然一驚,一時之間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當即怒咤道:“放肆!”
她一巴掌朝著那正說得眉飛色舞的女婢臉上招呼過去!
這一巴掌乃怒極而至,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把那女婢掀飛出去,重重摔在墻腳下的薔薇花叢中,另一個女婢本欲尖叫,見綠萼陰沉的臉,忙咬住下唇,俯首跪地,瑟瑟不敢言。
“來人,把這兩個妄議朝政、編排主子的賤婢拉去慎刑司杖責三十,若命大還能活下來,便發(fā)配浣衣局,活不成,直接拖去亂葬崗埋了?!?p> 綠萼面前的女婢聞言癱坐在地上,面無血色,別說求饒,一句連續(xù)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而薔薇花叢中躺著那個,直接昏死過去。
宮中掌刑的仆婦早已習慣,手腳麻利地把那兩個宮女拖了下去,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聽得人心神俱裂。
綠萼冷笑一聲,環(huán)視院內所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驚膽顫的內監(jiān)和女婢,道:“若有再犯,她們,就是你們的下場!”
皇宮之中,人命賤如草。
綠萼推開門,看看滴漏的時間,微微屏息——
中宮每日辰時三刻起身,眼下已到巳時,她遲了。
繞過紋金檀木屏風,果不其然,皇后已自行坐于銅鏡前梳妝。
那女子只著中衣,薄薄的衣料下,肩若刀削,脖頸修長,墨色長發(fā)如瀑,側顏極盡冷清雍容。
不怒自威。
綠萼替她盤好發(fā)髻,換上朱紅色皇后正裝,卻見她拾了口脂輕抹上唇瓣,面色如月,唇艷如血,一向溫軟柔弱的面孔顧盼之間陡然生出三分華艷,竟有些驚心動魄的意味。
綠萼遲疑道:“娘娘,這顏色……是不是太重了?”
卻不想那女子虛虛撫過銅鏡中自己的輪廓,粲然一笑,淡淡道:“妖后,不都是這樣嗎?”
綠萼急道:“娘娘,切不可輕賤自己——”
“陛下可下朝了?”
“半個時辰前便下了,現(xiàn)在正與諸大臣于含英殿議事?!闭f到此,綠萼面露不忍之色,“娘娘,今日有四位閣老都被陛下賞了板子,午門前三千太學生請愿,眼下已經足足跪了兩個時辰——”
綠萼試探道:“不若,不若娘娘去求求陛下,再這樣跪下去,鬧出人命來,于娘娘的名聲也不好?!?p> 女子冷笑一聲:“四位閣老中,首當其沖便是韓域那老狗罷!他一呼百應,向來能耐!”
綠萼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只道:“韓閣老也是為了江山社稷……”
“你怎不說他亦是為了江山社稷!那奉天殿上,哪個不是為了這半截子入土的大周朝嘔心瀝血?就他韓域最是勞苦功高不成?”
綠萼卻只能聽著,根本不敢問這個“他”是誰。
不用問也是知道的。
大周朝身份最為尊崇的那個人,當今天子,元熙帝——胤承。
即位三載,肅整朝綱,誅殺佞臣,大敗靺鞨,選賢任能,寬免賦稅,是中興之主,盛世明君。
唯一為人詬病的,大概就是他大婚三年專寵蕭氏,至今仍無后嗣,國祚不穩(wěn)。
“說什么門庭清高,不二之老,到頭來幾分是為了社稷幾分是為他韓家的名聲,真當別人都是蠢貨,一絲一毫也看不出?”
說到此,她平緩冷冽的聲音終帶上一絲殺意。
綠萼大驚,猛地跪在地上求道:“娘娘!陛下?lián)杈麨槟靹?,您萬萬不可辜負了他一片好心!”
“他倒是好樣的?!迸佑质且宦暲湫?,絲毫不見感激之色,綠萼只覺寒意滿身。
這兩人,相處時日久了,真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清寧宮這位乖張冷戾,奉天殿那位深沉難測,只是苦了他們這些下屬……
想起今天的奉天殿,綠萼不由打了個寒顫。
半個時辰前,奉天殿。
元熙帝高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微寒。
大殿內諸臣噤若寒蟬。
當年元熙帝處處受人制肘,隱忍布局瞞天過海,爾今即位三年,這位年輕的帝王已經開始逐漸拋棄他多年以來用于掩飾的溫吞假面,露出真實的面孔,生殺予奪,獨斷朝綱,朝野上下滿朝文武,無一人敢多言。
元熙帝淡淡道:“皇祖父殯天不過一年,你們便吵著要為朕納妃……百年之后,朕有何顏面去見皇祖父?納妃之事,休要再提?!?p> 四宰輔之一的陸相撅著花白的美髯,顫巍巍地出列,深深叩首:“陛下,一日無儲,國祚便一日不穩(wěn),若先帝泉下有知,也會讓陛下先充盈后宮,以胤氏血脈開枝散葉為先。陛下純孝不假,但不必拘泥于俗禮,天子者,當以天下為重?!?p> “以天下為重……”青年帝王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神色,“不若,這把龍椅,換你來坐?你來教教朕,如何做個天子?”
這話太重了!
朝臣呼啦啦跪倒一片,高呼:“陛下息怒!”
閣老韓域見這些不爭氣的,怒目圓睜須發(fā)皆張:“身為君主,如何能將心思都系于一婦人身上?陛下,您捫心自問,至今不設六宮,有幾分是為先帝守孝?還是——因為蕭氏!”
“韓愛卿如今還將手伸到朕的內事上了?”
韓域挺直腰板,大聲喝道:“天子無內事!自古后宮不得干政,陛下違背祖制,縱容蕭氏以中宮之身手握西廠也就罷了,皇嗣乃國之根基,重中之重,江山社稷不可兒戲,就算老臣今日退卻,他日定也有人前赴后繼,萬死不辭!”
“朕拿俸祿養(yǎng)著你們,便是叫你們萬死不辭勸朕納妃的?”胤承猛地起身,怒極反笑:“好、好、好,好的很!”
“那就讓朕看看你們到底怕不怕死!”胤承抬起下頜,他面色含霜,烏黑的眉目墨色濃麗,寒意迫人:“錦衣衛(wèi)指揮使韓沖何在?今日但凡遞了要朕納妃的折子的,全數(shù)杖責五十,朕倒要看看,誰敢逼朕納妃!”
龍案上那摞單列出來的奏折被重重拂落在地,竟有十數(shù)本之多。
“陛下!”
“陛下三思!”
殿內驚呼聲不止,指揮使韓沖更是跪地急道:“陛下,三千太學生此刻還于午門前長跪不起,再此事傳出……史筆如刀,唯恐有礙陛下圣主之名!祖父年邁,兼有腿疾在身,怕受不住五十大板……還望陛下開恩!”
“若連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女子都不能做主,這圣主芳名要之何用?!如有求情者,同罪論處!退朝!”
這一日,元熙帝因百官聯(lián)名上書請求選秀立妃一事震怒,拂袖而去。
這一日,錦衣衛(wèi)行刑的棍子足足斷了十根,諸多朝臣豎著來上朝躺著回家,哎呦哎呦叫喚個不停,三千太學生被曬了個頭昏眼花也無人問津,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