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潛歸道，吾寧生
湖岸邊，竹影等了很久。
終于，姤兒和那木吒仙人談完，走了過來。
竹影心中莫由地忐忑不安，果然，木吒走到竹影旁邊打量著他，然后說了句：“跟我來?！?p> 往湖面深處走去，右拐下坡，掀開一片干草，是一輪圓洞口，洞頂不高，被草遮蔽著，透著光。
木吒領(lǐng)那竹影進(jìn)入，姤兒在洞口外候著。洞內(nèi)傳來兩人的談話聲，姤兒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著。
“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人心癲迷為魔，偏向異端為外道……妖則去其人。你可知道此句何意？”
“……”
“妖是由人化成的。你妖氣入身，但本質(zhì)未變，所以，倘若能祛除你身上的妖氣，就能恢復(fù)人身。”
聽到這句話，姤兒心下大喜，更何況洞中的竹影。
“但是……”木吒頓了頓，一時寂靜，聽著的兩人都屏住呼吸，“你是因人息已弱，才被妖氣趁機攝入，倘若強行去妖氣，便是下世為人了……又或者，慢慢修行，由妖還人。”
方才的喜悅頓時被澆了涼水。
只聽竹影的聲音緩緩從洞中傳出：“……就是說，幾十年里的這輩子，我是做不回人了？”
沉默。
接下來幾日，竹影悶在洞中不出，木吒則暫留下來，傳授姤兒控制靈力、發(fā)掘內(nèi)力的方法。
作為女媧靈力的嫡傳后人，姤兒終究是與位列仙班的那些仙人是不同的。一方面，她的靈力不會隨歲月的積淀而日漸深厚，而是桃李年華時靈力便逐漸達(dá)到頂峰，而后便一點點地散去，如此不過前后幾百年的時間，倘若靈力傳于下一代，則會和普通人一樣緩緩老去。
另一方面，遠(yuǎn)古以來，眾神逐漸歸于了日月天地之間，取而代之的，是天庭眾仙各司其職，而女媧留于世上的嫡系傳人，則逐漸處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她們不受天界管束，亦無法行天仙之權(quán)，始終漂泊人間，懲惡濟世。女媧后人，若說是最有人氣兒的仙，不如說是個最有仙力的普通人罷了。
木吒傳授姤兒的，也只是慢慢發(fā)掘出她體內(nèi)原有的靈力。
竹影待在洞中的第三日傍晚，終于出來了，找到了正練功的木吒和姤兒，一下子跪倒在木吒面前。幾日不吃不喝，竹影面色發(fā)黃，身形消瘦，但言語卻堅定有力：“弟子竹影，懇求拜木吒上仙為師?！?p> 木吒有些意外，說道：“你決定了？”
“是的，決定了。”竹影回道，“上天要我茍延殘喘，不是為了日后再尋死的。我是曾輕生過，但現(xiàn)在，我想弄清楚，老天讓我活下來，究竟是為了什么。而且想想放棄此生，用自殺來換下一世，真是窩囊?！?p> 木吒聽言，眼光微動。
“所以，竹影懇求木吒上仙指點，入道修行?！敝裼膀\一拜，俯身在木吒面前。
天緣人緣，在每一個非此即彼的抉擇中，便已注定。
于是，姤兒和竹影一同接受木吒的指點，在湖畔林中朝夕練習(xí)。如此過了大半月，姤兒基本能對自身的靈力運用自如，竹影的修行也已漸漸入了門，木吒便準(zhǔn)備回天庭了。
到村中告別一番，回到女媧廟旁，木吒囑托了兩人幾句，便飛天而去。待父親走后，姤兒轉(zhuǎn)頭問竹影之后有何打算，竹影說暫時留在湖邊洞中，潛心修行。
“你呢？”竹影問道。
我？姤兒一時無言。當(dāng)然是回芮縣啊，這里已不是她的家。
可是，哪里又是她的家呢？
“我得回去，那妖物若還在芮縣，一定會露出馬腳?！眾捍鸬?，也問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問題，“你不回去，看看小凌嗎？”
竹影躲開了姤兒問詢的目光，沉默半響，喃喃道：“姐，你知道的，我們不可能的……我不能，決不能纏著她，這才是好。”說完，竹影勉強微笑著看了看姤兒，轉(zhuǎn)身走了。
竹影和小凌，娘和那凡間的姚木之，姤兒忽然明白，妖與人，人與仙，終究是難以在一起的。這與身份無關(guān)，卻也有關(guān)。因為需要另一人做出犧牲的那個人，總會先選擇拋棄這份“需要”。
離開石井鄉(xiāng)，姤兒駕馬向西快行著。回鄉(xiāng)這一趟，她有好多事情要講給呂巖和錦兒姐他們聽呢。
正午過后，街上行人漸少。雖然今日沒起寒風(fēng)，但空中厚厚的白云壓著，天色昏暗，絲毫沒有暖意，冷到了骨子里。
呂巖緩緩地在街上行著。
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中丞大人的車馬出城。嫁了女兒后，丁中丞又在芮縣住了一段時間，那段時日縣里來來往往很多生面孔，現(xiàn)在終于可以安寧些了。
這樣想著，呂巖放慢了腳步，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好像更暗了些。
剛從北山回來，呂巖和鐘離權(quán)暫時告了別，說要出門尋個朋友，一直沒消息他放心不下。正好天庭要辦仙宴，鐘離權(quán)也準(zhǔn)備回天一陣子。
“老鐘……”臨走前，呂巖有些躊躇地叫住鐘離權(quán)，“上次，狐妖的事。如果我真對她動了念，或者……以后對其他人動了念，是不是，要躲遠(yuǎn)點為好？”
鐘離權(quán)有些奇怪呂巖會突然問這問題，也無心探究，只是正色答道：“眼不見為凈嗎？呵，那欲念還是在啊，若要克服它，至少得先面對它罷！”說完，起身回天了。
是啊，至少得先面對她。
呂巖決定今日回去收拾收拾行囊，往東邊去找姤兒。一個多月沒有消息，不僅呂巖，林錦茍杳等人都擔(dān)心起來。
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呂宅大門，突然吹來一股風(fēng)，呂巖抬頭，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灰暗的空中已開始飄起了雪花，涂白了地面。
今年的初雪，悄無聲息。
推開大門，呂巖聽到院子里晴雪歡快的聲音：“哇，好大的雪花！看來今年是冷冬呢?！弊旖俏⒙N，呂巖緩緩走進(jìn)院子。又聽晴雪說道：“姤兒姐，你回來得可真巧，要晚一點就要被耽擱在路上了。”
“是啊，真巧?！眾貉鲱^看著空中鵝毛雪花，在一陣陣旋風(fēng)中，忽快忽慢地舞動著。姤兒緩緩伸出手來，去接那下落的一片一片——是雪啊，好久不見的人間白雪??！
欣喜地笑著，姤兒慢慢低下仰著的頭，看到院子的另一端，飛雪中，呂巖正怔怔地看著自己。
“阿郎，你回來了！”晴雪招呼道。呂巖卻未反應(yīng)，只是與姤兒對視著。是幻象，還是又一個狐妖？
直到姤兒綻開那熟悉的暖暖笑容，在亂舞的星星點點的雪花中，向呂巖快活地?fù)]著手，他才反應(yīng)過來，真的是她回來了。
垂下雙眸，呂巖一言不發(fā)，徑直回了東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