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惹冬寒,侍病膳
呂巖走到西廂房門口,敲了敲門,只聽屋里又傳來一陣咳嗽聲,頓了頓,便推門進去。
床簾落下一半,姤兒正忍著咳嗽艱難地伸長胳膊,要去拉下另一半。聽見門開了,姤兒略帶慌張地轉過了頭,直視著門口。手上一抖,床頭的那片簾子也落了下來。
呂巖愣在了原地,眼前的場景讓他覺得奇怪又不免有點好笑——
床簾飄然落下,蓋住了姤兒的肩膀,只留出一顆腦袋露在床外,正一臉警覺地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突然姤兒似乎嗓子又來了癢意,腦袋縮進了床簾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呂巖有些擔心,又有些忍俊不禁。他進了屋后反手關上了房門,又把床榻對面的窗戶關嚴實了些,然后靠在桌案邊上,對著遮得嚴嚴實實的床簾說道:”生病了?怎么早上也不叫人過來?”
床簾里一片沉默。
姤兒現(xiàn)在一邊頭身疼痛,一邊暗自緊張著。怎么能叫人來呀,一大早昏昏沉沉地醒來,姤兒便發(fā)現(xiàn)身下變回了蛇身,此時的床簾里,被褥下,還正盤著尾巴呢!
見床簾里沒動靜,呂巖說道:”我給你去請大夫吧,你歇著等一會兒?!闭f罷,起身要走。
“哎!”姤兒從床簾底下探出頭來,聲音略帶嘶啞地叫住呂巖,”我沒事兒,只是偶感風寒罷了……我報個藥方,你幫我去抓些藥吧。”
看著那頂著一頭亂發(fā)的腦袋,呂巖又忍不住抿嘴一笑,一邊在姤兒屋里找著筆墨,一邊說道:”你還會開方子?敢讓你醫(yī)嗎?”
“錦兒姐教過我的,當時為了假扮她,咳咳?!眾捍鸬?。呂巖想起讓她假扮林錦的時候,沒想到姤兒還挺下功夫的。
“說罷,藥方?!眳螏r說道。
記下藥名,呂巖便出門去了藥鋪,臨走前告訴姤兒家里其他四人已各自出了遠門。
姤兒雖然有些遺憾,他們走得這樣匆忙都沒能送送他們,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宅里現(xiàn)在沒人了!
于是,呂巖前腳剛走,姤兒后腳便打起精神,扭動著身子出了房門。在大廳和后廚里翻箱倒柜,姤兒除了碗?yún)螏r吃到一半的剩飯,什么熟食也沒找到,不禁感到頭更痛了,姤兒慢吞慢吞地回了房間,倒在床上。
呂巖去了很長時間,迷迷糊糊中姤兒蓋住了床簾,又睡了一覺。
耳邊朦朦朧朧傳來了倒茶水聲,姤兒感到眼前光亮,揉揉眼睛翻了個身,突然驚醒,兩手”嘭”一聲撐起身子看著身上的被褥,又看看床簾。
呂巖嚇得手一抖,茶水濺到了桌上。
還好還好,姤兒松了口氣,床尾的簾子沒被拉起來,被褥也好好地蓋住了下身。
不知何時起,姤兒沒緣由地想隱藏自己的身份??赡苁悄侨沾髲d里取雪煮茶時的閑暇讓她流連此時,也可能是姚木之與母親的故事時刻縈繞在她心頭……姤兒常想,如若身份變了,還會一樣嗎?
“你再不醒來,都涼了?!眳螏r說道,打斷了姤兒的思緒。姤兒看見他面前桌上的碗碗筷筷,熱氣正從蓋住的碗縫里飄出,隱約從姤兒那受著風寒半透氣的鼻內嗅到了一股飯香。
撐手坐了起來,姤兒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看桌上,又看看呂巖。
“先湊活吃點兒東西再把這藥喝了?!眳螏r端來了熱騰騰的飯和一碗湯藥,見姤兒因為發(fā)熱而紅撲撲的臉上,正慢慢醞釀出一副感激又可憐的表情,輕笑一聲說道,”你可別這樣看著我?!?p> 臻歸書院雖然有時會提供滋補的藥膳,但人間的湯藥,姤兒早記不得是什么滋味了,而生病被人照顧,更是不敢奢求的享受。
所以,雖然現(xiàn)在渾身酸痛,咳喘流涕,但吃飽喝足躺在床上,一邊有火爐烤著,屋里還有個隨時端茶遞水的,姤兒別提有多舒服了。
“等我病好了,別說七件事,一百件事我都答應你!”姤兒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眳螏r坐在桌邊看著書,微笑應道。
傍晚,呂巖出門買了些湯飯,又給火爐填了幾塊柴,見姤兒氣色有些好轉,便回房去了。
待窗外對廂的燈亮起,姤兒翻開被子,起身下地,開始伸展筋骨。
其實晌午吃過飯后,姤兒就恢復了氣力,蛇身早就變了回來,加上又休息了一下午,靈力扶持,風寒基本已好。
不過,還是得裝一裝吧?姤兒心里竊笑著想。
于是這幾日,呂巖除了日常習作,就是照顧西廂的”病號”。從小被于叔晴雪照料著的呂巖,頂多只會煮煮粥,蒸兩個菜,現(xiàn)在加上個胃口奇好的”病號”,只能多花些銀兩在外面買些吃的。
呂巖有個習慣,銀兩即花即掙,家里寄來的錢財都存著,以備逢年過節(jié),或是鄉(xiāng)鄰有什么困難時用。
所以今日出門時,呂巖順便去了縣衙一趟,看看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郝一松正好當差,兩人便聊了一陣。
這些日子,郝一松開始接手縣里的大事小事,習武也更加刻苦,呂巖還聽說他的丈人丁中丞還特意留給他一高手,偶爾來府指點一二。
這結了婚的男人啊,還真就不一樣了,呂巖不禁感嘆。以前把酒言歡的哥兒們,終要各自成家立業(yè),茍杳如此,郝一松亦如此。
各安生業(yè),而自己的前路,又是怎樣一番景致呢?
這樣想著,呂巖漫步街上,去食肆買些吃的。悄無聲息,又開始下雪了。
看著姤兒每次兩眼炯炯有神,興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幫自己把飯菜端上桌,呂巖已經猜到姤兒是裝病的了。一開始他不懂為何要裝,可當一起吃完飯,出了房門看到冷清的院子時,呂巖也就恍然了。
林錦走了,姤兒便沒有什么理由再住下去。自己尚有于叔晴雪陪著,她一個人,能去往哪里呢?
雪越下越大,今日無風,雪花悠哉游哉地一片片輕盈落下,很快便染白了地面。
回到呂宅,呂巖便提著飯菜去姤兒房間。房門虛掩,姤兒不在房內,床邊的披肩也不見了。
出了門?
院內一圈淺淺的腳印,還未被雪蓋住,想是剛出去沒多久。呂巖走進院子,看見腳印繞過影壁,經過了通往西院的門。
循著腳印走,呂巖來到了西院。
西院是個小園子,過了院門,能望見中間的一汪池水,只是現(xiàn)在已結了層薄冰。拐彎繞過白墻,便可望見池中的橋亭,瓦縫間白雪靜靜地一層層堆積著。
順著廊子往里走,呂巖才發(fā)現(xiàn)園里的寒梅已開,與落在其上的雪紅白相間,星星點點地掛在枝頭。西院已好長時間沒打理了,如今入冬綠意俱寂,枯枝白雪,倒別有一番意境。
繞過一簇枝丫,踏著臺階往上走,是立于高處的延錦閣,其下是假山置石。立于高處環(huán)顧園子,呂巖望見了姤兒。
姤兒在對面鎖秋堂前的一株梅樹下,正愜意地欣賞著這園林美景。之前來過幾次,都是荒草叢生的模樣,今日出來走走,竟是另一洞天。
隱約中感受到一道目光,姤兒一轉頭,望見對面高處,呂巖正看著自己。
全然忘記裝病這事,姤兒高興地向呂巖招著手。
冬月天,落雪中,梅花映,相顧而笑,曾幾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