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拜故友,夏夜飲
宅院經(jīng)過數(shù)日的清掃,除了家中衣物仍是雜亂來不及收拾,從外面看去已煥然一新,重新恢復了窗明幾凈的生活氣。
但姤兒和呂巖還有一心事未定,二人還沒完全從奔波旅途中調整過來,便又離家向東去了——
他們要到石井鄉(xiāng)看望竹影。
一個矮小的土堆,藏于背山翠竹之中。豎著的石碑因設墓之人不知姓名家事而空著一片,墳前的新土微微凸起,下面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面記述著墳中之人生前不顧安危、除惡救民的事跡,隨著泥土沉睡,也隨著泥土永存。
墳前干凈,還有些供奉之物,看來載他回來的那船人沒有失約,而且還將那份勇敢的犧牲說與了鄉(xiāng)里百姓。本就遠近聞名的石井鄉(xiāng),從此又多了一個令人稱道的傳說。
“他走之前有說什么嗎?”呂巖當時因為刺入了蛟龍死穴而被反擊暈厥過去,他并未見竹影最后一面。雖然只有短短半月的除妖之誼,他的果敢機斷卻早已讓呂巖心內佩服,將他看做了弟弟。
“他說謝謝,謝謝我們?!眾弘p目微潤,卻嘴角含笑道,“我還記得他說,他想弄清楚,老天讓他拖著妖身活下去究竟是為了什么。他是笑著說謝謝的,我想他是知道了,而且很滿足......”
呂巖側過頭看向姤兒。
“以前有時候會想,我活下來是為了什么,這樣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每個人活著都有一份責任,它總有一天會讓人明白的,而且一旦它來了,便要拿出全部氣力去接受。呂巖,也許有一天,我們也會遇到各自要承擔的東西,那時候,會不會......”姤兒低下了頭,嘴唇微顫。
那時候,會不會也是生離,亦或死別的代價......
“那時候,我們便一起去接受?!币恢粶嘏辛Φ拇笫治兆×藠涸谌胂囊嘤行┍鶝龅氖郑p輕安撫她發(fā)顫的心。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該與君絕。
此誓輕狂,卻是命途的洪荒之流中,最為悃愊無華的承諾。
兩人在竹影的墳前祭拜后,心事已安,便又趕回了芮縣,開始迎接爍玉流金的盛夏。
芮縣的夏暑時節(jié)悶熱而多雨,潮濕的氣息夾雜著塵土的味道縈繞著人們,透過衣間縫隙將熱氣觸及肌膚,讓人們身上動不動便聚起了汗珠,一滴滴滾落而下。
然而相比于烈日炎炎下的頹力無言,雷雨交加中走出氣悶的屋子,坐在廊邊迎上絲絲涼風,讓人們更加偏意。尤其是日落西山、夜色如墨之時,三五成群地一起乘涼閑談,一天的疲憊躁煩便被這些許的愜意沖散。
呂巖此時正坐在西院的鎖秋堂內,門扇大大地敞開著,屋外的雨聲滴咚滴咚,反而蓋去了其他的煩雜聲,讓人感到更加清靜起來。
從石井鄉(xiāng)回來后,呂巖和姤兒除了每日三餐修習,其他時候仍在宅中做著大掃除,終于在今天將家中里里外外都置備妥當了。
連續(xù)幾日的汗流浹背,讓兩人身上既黏糊糊又臟兮兮的,于是兩人先后煮了熱水痛痛快快地沖洗了一番,頓覺十分輕快,因此不想再悶在房中,起意到西院賞雨乘涼。
“來了來了,等久了罷?”姤兒一手端著酒盤,一手撐著紙傘從院門輕輕快快地走過來,“這酒好喝是好喝,不過可不許吃多了!”
姤兒說著把盤子往竹席中間的方桌上一放,打開酒壺的口子,一股濃而不烈的酒香便隨著濕熱的空氣氤氳開來。
這酒是姤兒去年在京城閑逛時找到的酒家釀的,再去看望樂柳兒時她給自己帶上了一些。呂巖聽姤兒一直稱贊這家酒釀的味道,便也想小酌幾杯嘗嘗,無奈姤兒看管得甚嚴,只是今日繁瑣之事都已解決,方拿出了一小壺。
“我都說了,身上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眳螏r手上接過酒壺向杯中倒了一些,然后收回胸口抓了兩下。
自從他行動自由后,為了給姤兒減輕些負擔,呂巖便習慣了自己給傷口按時換藥,姤兒看他氣色越來越好,便也沒再擔心他腹胸上的傷勢。
“不只是傷,你酒品也不好,還是少喝一些?!眾耗闷饏螏r眼前的杯子,將酒向自己的杯中倒了一半。
“你是說酒量不行罷,我酒品哪里不好的,嘖......”呂巖一邊說著,一邊舉起半杯的清酒小酌了一口,砸吧了兩下嘴,眼睛卻瞟到了姤兒新?lián)Q的單薄的紗衣上,雪肌若隱若現(xiàn),突然覺得暑氣熏蒸的夏日也沒什么不好。
姤兒只注意聽了呂巖的話,不知因此想起了什么,臉上微紅,撇開臉看向堂外木臺上濺起的雨花扯開了話題:“看來今天朝兒也回不來了?!?p> 呂巖愜意地倚下了身子,說道:“不回來也好,它是走獸,本來就不適合待在市井中。你放心,這里可沒有剝皮做衣的風氣?!?p> 姤兒點了點頭,隔著木桌也半倚下身子,想起今天呂巖收到了父母的回信,便問道:“信里說了什么,于叔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嗯......說是家里事情忙,還要過幾天。”呂巖喝著口酒,話里有些含糊。他不會告訴姤兒,自己給父母的信上說還在外面逛著沒回來,讓于叔和晴雪先在他們那兒呆一陣兒。
想到這里,呂巖嘴角不禁竊竊地上揚,又故意清了清嗓子,起身一只手倒了一杯酒,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揉了揉上腹,開口問道:“岳陽山上的老丈給我們的木盒你收到哪里去了?”
“我看他里面的東西似是很寶貴,所以就放在我的臥房床下了。”姤兒側過身子撐著腦袋看向呂巖說道。
“的確是寶貴,那幾個機關古玩雖然看上去像是棋盤或是木匠玩意,機理卻是難得的布陣鎖敵之術,只把玩過幾次,其陰陽攻守之理卻收獲不少。”呂巖倒酒的手杯撐在桌上,身子向前輕輕倚靠著說道。
“這么厲害?我只注意了那塊玉佩,紋路別致質地純瑩,像是塊很珍貴的玉?!眾寒吘官u過一段時間的首飾玉器,對這些有所了解。
“我想可能是什么信物罷,或許以后能找到老丈的兒女還回去?!眳螏r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酒是果酒,不算辣口,更像是披了酒香外衣的蜜水兒,初入口中不覺,細品之下竟有一絲杏花香,余韻又有點點的桃花香,讓人嘴饞不已。
“才不找那不孝子呢!”姤兒說了一句,見呂巖剛放下一杯又續(xù)了上,便起身拿過了酒壺。
“你也嘗嘗,這酒不醉人,很是好喝呢!”呂巖舉杯沖姤兒點了一下頭,又飲杯而盡,而沒拿酒杯的手則一直在上腹胸口間磨蹭。
“好喝我自然是知道的?!眾赫f道,然后皺了皺眉看著呂巖,“不過你的手為何一直捂著身子,是不是傷口處難受?”
呂巖也才注意到這個,笑了笑,說道:“是傷口結了痂,這兩天又流汗,有些發(fā)癢,估計是快好了罷?!?p> 姤兒挪著腿繞過木桌,說道:“那哪里行,這幾天不該讓你干活兒的,快解開來我看看。”
“不用了.......不......用......”呂巖舉了舉手推辭著,身上的傷他清楚得很,結痂一掉便完全好了。
怎奈姤兒好長時間沒察看呂巖的傷勢,見他手上一直放在胸腹上自然有些擔心,便不管呂巖拒不拒絕,執(zhí)意解開了他的衣帶。
燈光有些昏暗,姤兒湊得近了近才看清了呂巖身上的傷勢,的確已經(jīng)結了痂,甚至在傷口淺的地方痂都已經(jīng)開始脫落了,但傷口深的地方卻因為汗?jié)n水泡,邊緣有些發(fā)紅。
“還說沒事呢,怎么連繃帶都不綁了,這樣下去怎么好得了?!眾汗值溃缓笾逼鹕碚玖似饋?,撐著傘走出了堂外,“你在這兒別動,我去給你拿藥?!?p> “好......”呂巖低聲說道。
方才那驟停的心跳,因姤兒發(fā)間清香的淡去,而騰出了些許空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