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逐月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搭了很多衣物。昨晚上他把客榻上的茶座搬開了,窩在這里就睡下了,也沒管有沒有東西可以蓋。
他從來沒有睡得這么死過,就像是被抽筋換骨一樣的疲憊。
“醒了?”尉遲醒從書本里抬起頭,看見古逐月坐了起來,他朝這邊走了過來,“我這里沒有多的被褥,只能拿我的衣服給你御寒了?!?p> 尉遲醒坐在古逐月身側(cè):“衣服脫了,給你處理傷口。昨天下半夜你睡得不安穩(wěn),一直在出汗,還不停在動,是夢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古逐月納悶了,他明明覺得自己睡得還不錯的。
衣物退去,傷口出現(xiàn)在尉遲醒的眼前。他愣了片刻,本來他以為是刀劍傷,但這看上去更像是燒傷。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尉遲醒問。
古逐月心里嘆氣,自己還能干什么,就是簡簡單單被一同看不慣了而已。
“昨晚上四皇子來過。”古逐月說,“他好像不大喜歡你?!?p> 尉遲醒拿過水盆里的白布,準(zhǔn)備擦拭傷口:“金銀銅瓷多好的東西,大多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志士不也深惡痛絕。何況我還比不上那些器物,怎么可能人人喜歡我。只是牽連于你,實在抱歉?!?p> 古逐月躲開一下,伸手抓著白布:“我自己來吧?!?p> 尉遲醒不肯撒手:“你因我而傷,我給你處理傷口,有何不可?”
他的目光篤定,古逐月敗下陣來,順從地撒手,任憑尉遲醒處理。說來也奇怪,昨天換骨換血一樣地疼了后,今天傷口被他這樣倒騰著,竟然也沒用一絲痛感。
“醒公子,那是什么劍?”古逐月看著不遠處桌上的劍,它被收回了劍鞘里,躺在桌上,古樸大氣的肅殺感縈繞在它周身。
尉遲醒看了一眼,回過頭看著古逐月:“你是被它所傷?”
古逐月覺得自己沒感覺錯的話,尉遲醒像是很緊張的樣子,他點了點頭:“四皇子可能是覺得眼熟,說那是他朋友丟的劍,栽贓我偷劍之后用它刺進了我肩膀?!?p> “醒公子?”古逐月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您這么緊張做什么。”
尉遲醒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是自傷?!?p> 古逐月見他突然放松,忍不住槽了一句:“是他傷公子就這么放心的嗎?”
尉遲醒愣了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刀有點邪門,我怕你被它控制,沒有不擔(dān)心你的意思?!?p> 古逐月突然意識到自己槽這句很是不知身份地位輕重尊卑,他往后退了一下:“我失言了,公子恕罪?!?p> 尉遲醒沒理會他,把他抓了回來之后把藥粉抖在他的傷口上,手法十分地生疏。他拿過繃帶,仔細地纏好后終于抬起頭。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必稱公子?”尉遲醒說,“如果沒說過那我現(xiàn)在就說過了,叫我尉遲醒就好?!?p> 古逐月被他看得有一瞬間失神,他突然明白了公主跟郡主怎么都喜歡尉遲醒了。他這個眼神實在是容易讓人淪陷,同為男子,被尉遲醒這么一看,古逐月覺得自己的舌頭差點打結(jié)。
“尉遲醒!”陸麟臣突然砰砰拍門,“開門開門,快點開門!我來救你的小命了!尉遲醒!”
尉遲醒走到門邊打開門。陸麟臣抱著一堆刀劍棍棒戟叉貼著門板站著,他抱著東西,只能湊近了用手掌拍門。
“你干什么?”尉遲醒有點震驚,要是可以,他毫不懷疑陸麟臣會把兵器庫搬來。
他把東西丟在地上,被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臉和身體終于露了出來。陸麟臣穿著金吾衛(wèi)的鎧甲,赤金里帶著一點淺紅的意味,荊棘困月的徽章貴氣逼人。沒被金甲遮擋住的絳色的軍裝上用暗紅的冰絲線繡著無數(shù)的圖騰和花紋。
“陸少副將軍,”尉遲醒看了眼堆在門口的兵器們,“我是不是該贊美你一句少俠好生威武?”
說這些東西加起來沒有兩百斤他是不信的,陸麟臣就這么一路搬過來,確實威武得可以。
“我這不是怕你的小命不保嗎。”陸麟臣說,“昨夜值守的將士告訴我李珩那個二流子來過,我覺得他搞不好會趁圍獵找你的麻煩。你看這些,都是我喜歡的好東西,你挑幾件帶上,那個寶貨肯定打不過你。”
“陸少副將軍?”尉遲醒笑了出來,“您祖籍何處?這口方言從何處學(xué)的?”
陸麟臣一拳打在尉遲醒胸口:“笑什么笑?!我沒法去救你,你不快點想辦法自救。古逐月呢,叫他也來拿幾件?!?p> 古逐月穿好了衣服,走出來站在尉遲醒的側(cè)后方。陸麟臣抬手把他撈過來,指著地上的武器:“來拿幾件會用的?!?p> “都不會?!惫胖鹪氯鐚嵒卮稹?p> 空氣安靜了幾秒,遠方傳來幾聲低低的號角聲,陸麟四顧了一下:“我要趕回去整軍了,實在不會哪件趁手拿哪件。抓緊收拾,圍獵之前的啟神儀式不要錯過?!?p> 年年圍獵之前,所有人都會在皇帝的帶領(lǐng)下禱告,將來年的愿望上秉諸神,以期他們在下一年接著庇護靖和,保佑靖和風(fēng)調(diào)雨順。
出獵的王公們會一一跪過皇帝,帶著自己的行裝進入?yún)擦帧+C得的獵物越多,在神明面前的禱求就越容易被聆聽到。
陸麟臣的披風(fēng)一角在轉(zhuǎn)角消失不見,尉遲醒在心里嘆氣。他走到里屋脫下了大袖,穿著里面的窄袖缺胯衫走了出來。
尉遲醒手里提著古逐月錯認成劍的寒山盡平,走到中庭抽刀出鞘。他雙手握著刀柄按于腰間:“一件一件來試,哪件順手用哪件?!?p> 古逐月看著他,尉遲醒深青色的衣服被腰間的一根鑲金革帶扎著,平時看起來很溫潤的人,一握起刀就變得和刀劍一樣銳氣。
那把昨夜變得漆黑粗糙的劍又恢復(fù)了光滑的樣子,銀灰色的劍身還在初生的日頭下閃著寒光。
古逐月隨手拿了把唐刀,走到尉遲醒面前:“我沒學(xué)過這個。”
看到這把唐刀,尉遲醒愣了一下,陸麟臣很喜歡它,經(jīng)常無事的時候就要擦拭他,虔誠得像是個信徒,愛惜得如同妻女。
尉遲醒橫刀立在自己鼻梁前一臂的距離處:“無妨,劈斬下來,你覺得最趁手的就帶上。用全力,我來幫你感受?!?p> 古逐月也不知道該如何握刀,他單手提著,把唐刀高舉過頭頂,使出全身力氣揮了下去。
金屬碰撞聲錚鳴,尉遲醒吃這一斬竟然被壓得后退了一步,他感覺自己的虎口發(fā)麻。抬頭一看古逐月,發(fā)現(xiàn)他只輕松地站著,姿勢放松十分放松。不管學(xué)什么功夫,這個姿態(tài)都不是進攻防守的最好狀態(tài)。
尉遲醒:……
“你沒學(xué)過?”尉遲醒遲疑地挑眉。
古逐月收手回來,如實點頭:“沒有?!?p> “那我還真是撿到寶了。”尉遲醒把寒山盡平收進鞘,“一個你,一個陸麟臣,氣力一個比一個大,這些你隨便拿吧,一般人應(yīng)該是受不住你這一下的?!?p> 古逐月把刀比到自己眼前,看著它的奇怪但是好看的紋路:“就這把?”
尉遲醒眼尖地發(fā)現(xiàn)唐刀的刀刃處似乎是有一處小缺口,他捏著刀刃仔細看了一下,看這個磨損的樣子,陸麟臣恐怕是要發(fā)瘋。
“隨你?!蔽具t醒說,“最好永遠不要讓陸麟臣再見到這把刀?!?p> “公子,”古逐月想起來他說他手里那把不是劍而是刀,“你這是刀?”
他雖然不懂,但是也聽過一些,刀比劍粗短。這個怎么看都不像刀,他手里這把唐刀就比它粗了快兩指有余。
“叫尉遲醒,這是寒山盡平?!蔽具t醒一邊說一邊往屋子里走,“這不是劍,劍刃開兩面,這把刀是世間再沒有替代的不二名器。野史里多的是它的故事,有機會帶你去上清宮看禁書,你就會知道它曾經(jīng)名動四方的輝煌,只可惜是把妖刀,只能被正史除名?!?p> 古逐月跟著他往里面走,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怪事,李珩揮劍亂砍的時候,他好像看見了一些幻境。
“公……尉遲醒,”古逐月說,“這刀是不是能控制人的心神?”
尉遲醒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昨晚上,四皇子拿著它,”古逐月盡力描述那個場景,“好像看到了一個高臺,臺上有把金椅,他穿著很莊重的衣服往臺上走,然后飛來了幾只鷹,還有幾個穿黑衣服看不見全臉的人,他們給了四皇子一張白玉牌,上面寫著順字?!?p> “你看見的?”尉遲醒的神色里似乎很是疑惑,“還有呢?”
古逐月點頭:“看見的,但是不真切,中間能看到他揮劍亂砍,這個景象很真實,他登臺的應(yīng)該是幻境吧?!?p> “他好像還險些殺了自己?!惫胖鹪卵a充道。
尉遲醒目光一沉,眼睛轉(zhuǎn)了半圈,他剛想說些什么。一陣環(huán)佩撞擊清脆的響聲從不遠處傳來,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少女急切的腳步聲。
“就說我去給我母親請早了,”尉遲醒很是緊張,“你沒見過我,我不在屋內(nèi),不要讓她進屋?!?p> 說完他就飛快地走進了屋子里,把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說,還順手關(guān)了窗戶。
窗格落鎖的聲音剛落,李靈秀就從廊下轉(zhuǎn)角處走了出來,發(fā)髻后長長的墜子糾纏在一起,幾個婢女氣喘吁吁地追著她,等她一停下來,就七手八腳地幫她解墜子。
“小馬奴,”李靈秀看著他,“醒哥哥呢?”
她看見古逐月穿著金吾衛(wèi)的衣服,又想起來昨晚上的事情,連忙改口:“哦不對不是,應(yīng)該是小將士?!?p> 古逐月準(zhǔn)備開始胡謅,李靈秀沒等他回答就徑直走到門口推門。當(dāng)然是推不開的,婢女不拉著,她就差抬腳踹門了。
“他不在?!惫胖鹪職鈩輫?yán)重不足地說。
李靈秀重重地拍了一把門:“這是從里面鎖的,他不在?”
“門沒有鎖,”古逐月垂死掙扎,“壞了,打不開?!?p> 李靈秀提著裙擺走到他面前,古逐月雖然瘦,但是身量很高,比尉遲醒還要高半個頭。她只能抬頭瞪著這個睜眼說瞎話的人:“我看上去很蠢嗎?”
古逐月默不作答,眼睛看著鼻子鼻子看著嘴巴。
“殿下,”古逐月無奈,“醒公子等半個時辰就要去啟神儀式,他有很多東西還沒收整好,不是故意躲殿下的。”
李靈秀伸手,身后的婢女把一疊衣物遞上來,李靈秀把它們拍在古逐月的胸口:“這是戰(zhàn)將細甲,非尋常刀劍可破!”
她的聲音非常大,雖然是看著古逐月說話的,但他知道,李靈秀是要大聲喊給屋子里那只鴕鳥聽。
“尉遲醒!”李靈秀說話的聲音更大了,“你沒去過圍獵,小心著點,別被一群畜生傷到了!”
尉遲醒就坐在窗邊,透過窗紙還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李靈秀的人影。他低下頭笑了笑,這個畜生的指意就很廣泛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說她的四哥。
“尉遲醒!”李靈秀大喊,“你有本事就躲我一輩子,我時間多得很!我們慢慢來!”
她提著裙裾氣沖沖地怎么來怎么離開了,古逐月站在原地撓了撓頭頂。思考了片刻,他抱著細甲走到窗邊敲了敲。
“公……尉遲醒,”古逐月的嘴還是有點打瓢,“公主走了?!?p> 尉遲醒打開窗戶,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東西:“是個好東西,你穿上吧。”
見古逐月很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尉遲醒笑了笑:“誰安排你跟著我的?”
古逐月想了很久后搖頭:“一個戴面具的人,不認識?!?p> “是不是還有縷頭發(fā)擋著臉?”尉遲醒問他。
古逐月點了點頭,尉遲醒也點了一下頭:“那就對了,他應(yīng)該是叫風(fēng)亦塵,是我老師的暗衛(wèi)。我猜想你跟欽達天接觸的事情他應(yīng)該知道,他是想賣欽達天一個人情,才給你一個脫奴隸籍貫的機會?!?p> “阿乜歆她?……”古逐月欲言又止。
尉遲醒倒是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錯,我也這樣想的,阿乜歆能知道老師給她賣了個人情才怪了?!?p> “所以說,”尉遲醒挑眉,“你完全沒必要牽扯進來這件事,自保就好,有情況我能處理的。你受了傷,我們進逐鹿林找個地方呆半個月,有吃有喝餓不死就可以了?!?p> “風(fēng)亦塵……”古逐月感覺哪里有點不太尋常,“他跟上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尉遲醒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噤聲的動作:“不該問的不要問,風(fēng)云動蕩,要忍要藏。你的名字也是一樣的道理,你叫阿展,不叫古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