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孫望便去縣衙報官,縣衙收了狀子,便打發(fā)他回來了,過了幾天他再去打探,便道是在這大災之年,百姓處處流離失所,救濟災民方才是當務之急,擒拿兇手之事,只好日后再說了。
公孫望也知道什么救濟災民云云不過是個托詞罷了,便花了些銀子,把衙內上下打點一番,衙門里才放出話來,必定急急捕拿兇犯,為死者申冤雪恨。如此過得數天,卻哪里有什么音訊?
公孫望只好請了僧人在家中做水陸道場,保佑張氏轉世托生到富貴之家,不象這一世受那兵刀之苦。
雀官勸父親道:“既然官府指望不上,不如父親在外做買賣的時候,多和各路客人打聽,要是有人認得那兩個人,有了確切的消息,再來報官去捉拿!”
公孫望心中驚異,見兒子年紀雖小,卻說得十分有道理,不覺歡喜,道:“我兒說得是,要有了確信,才好去拿得!”又見雀官學業(yè)荒廢了許久,便替他重新找了間私塾念書,好在雀官十分聰明,一教便會。
雀官又央求父親,想去學槍棒武藝。公孫望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道是小孩兒心性,不忍拒絕,便找了個當地有名的槍棒教師,叫作田教師的,讓雀官每天早晚去跟他練習武藝。
雀官卻是有心人,他這幾個月經歷數次生死,又眼見世道不太平,便知道光做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沒用的,況且母親之仇,恐怕還得自己去報,因此立志要學成一身好本領,分外刻苦,除上學外,倒有大半時間練習槍棍武藝。
公孫望見他辛苦,便常?;算y子買些補品給他補補,雀官便一日日健壯起來,那田教師也夸他能吃苦,學得快,,更加用心教他。
如此過了一年,雀官的槍棒武藝已練得稍有模樣,也比同齡孩童顯得大了許多。公孫望雖然舍不得兒子,但為生計所迫,也不得仍是外出做買賣,一年當中有大半時間在外,他每到一處,便向來往客人問訊,卻始終沒有那兩個賊人的消息。
雀官在家,上學習武格外勤奮,這天從學堂回來,卻正是秋日時分,天色尚早,只見街市之上,有許多人聚集在一起,鬧哄哄的。雀官本來不是愛熱鬧的性子,同學易明山卻非要扯著他一起去看。
走到跟前,只見街邊一圈人圍著,中間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甚是健壯魁梧,腮邊青慘慘的都是胡須渣子,另一個卻是個七八歲的女童,扎著兩個小辮,一雙眼睛大大的。地上卻是用木板搭著一尺來高的臺子,上面用木頭搭成亭臺樓閣,回廊假山之類,雖是微小,卻十分精巧。
中年漢子抱拳向四周作了個揖,開口道:“小人姓薛,乃是冀州人士,因來此處投親不著,盤纏都用完了,父女二人衣食無著,甚是窘迫。因為小女從小學了些小玩意,此時無法,只好獻丑演給諸位看,賺些盤纏。諸位要是還覺得有些趣味,便請賜些賞錢,要是入不得鄉(xiāng)親父老的眼時,也望海涵?!?p> 便喊了一聲:“蕓娘,且仔細了!”那女童脆生生應了一聲:“哎”,便從懷里取出一面小鑼,“當”的一聲敲響了,道:“各位叔伯嬸子、大哥大姐們,且看好了,待會多給蕓娘些賞錢?!?p> 只聽她從嘴里發(fā)出一聲清嘯,臺子下面便有兩扇小門打開,從兩扇門里各爬出十幾只老鼠,都穿著小小的衣服,有穿短打的,有穿長袍的,有幾只還穿著長裙,都沿著臺邊小小的臺階爬到臺上,一溜煙鉆到那些小房子里去了。
眾人看得稀奇,雀官見到這么多老鼠,卻心里有些發(fā)寒。過得片刻,便聽得吹吹打打之聲,嗩吶、鼓樂齊鳴,雀官見那圈子里沒有這些東西,也覺得吃驚,仔細打量,原來聲音是從蕓娘嘴里發(fā)出,和鑼鼓嗩吶一模一樣,十分奇異。
四周的人見了,早轟然叫好起來,剎時間鼓樂聲住,從臺上一間房里走出一只老鼠來,穿著一件黑色長衫,人立而出,把兩只爪子搭著,向四周作了個揖。
那門后便又出來一只老鼠,頭戴帽子,胸戴紅花,騎坐在另一只肥大的老鼠身上,左顧右盼,身后四只老鼠,抬著頂紅花大轎,轎子旁邊的一只老鼠,穿了件綠花裙子,前爪別著條紅色手巾,走起來歪歪扭扭,便象是媒婆一般。
身后又有幾只老鼠,抬著些小箱小篋之類,一行隊伍,浩浩蕩蕩朝前走去,剛出大門,鼓樂之聲又作,一派熱鬧景象。眾人又奇又驚,紛紛拍手叫好。
蕓娘口中不停,一會是鑼鼓嗩吶之聲,夾雜著一兩聲清嘯、吱吱之聲,或清越或尖利,那隊老鼠便沿著假山石路朝另一座宅子走去,走到門前,為首的老鼠便用爪子敲門,那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只身穿青衫的老鼠,兩個老鼠兒互相作個揖,寒喧起來。
眾人見它們裝模作樣,都是好笑。那兩只老鼠在門前站了一會,卻不進門,外面的群鼠便都鼓噪起來,都涌到門前,想要進去,從門里出來的老鼠便轉身進門,那門又吱的一聲關上了,只剩下門外群鼠吱吱而叫。
那蕓娘的父親便笑道:“這些東西,倒也象人一樣,不給開門錢,便不開門,還請諸位給些賞錢,好讓它們進門去吧?!北愣肆藗€盤子,走上前來,眾人看得有趣,便有給一兩文的,給十幾文的,叮叮當當丟入盤內,把盤子裝滿了。
漢子連聲道謝,又從盤子里取了一枚銅錢,丟上臺去,為首的老鼠便用手捧了,又去敲門。那門便又開了,那為首和戴花的老鼠便走進門去。
只聽見里面寒喧嘈雜之聲,紛紛擾擾;新娘子嚶嚶啼哭之聲,半喜半悲;又有催促之聲、收拾行裝之聲,一時諸音紛呈,乍一聽雖然雜亂,細一聽則清晰可聞,便象數十人同時說話一般,都從蕓娘一人的口中發(fā)出。
旁觀眾人見此奇景,轟天價叫起好來。雀官也瞧得大奇,只見蕓娘嘴唇或鼓或扁,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不禁心中佩服,想不到這么小一個女孩兒,竟有這樣奇技!
此時臺上門打開,幾只老鼠走了出來,兩只老鼠扶了一只身穿大紅婚袍的老鼠新娘,頭上蓋著一塊紅布蓋頭,巍巍顫顫的上了花轎,新郎也騎上大鼠,吹吹打打聲中便又沿原路回去。
不一會來到門前,便有老鼠扶著新娘下了轎,擁著那新娘新郎,都進宅子去了。
只聽慶賀之聲不絕,鼓樂之聲大作,又有新人拜堂之聲、禮儀唱祝之聲,熱熱鬧鬧,過了一會,又有酒杯碰撞之聲,相互勸酒之聲,還有那喝急了,酒嗆著了咳嗽之聲,惟妙惟肖、繪聲繪色,眾人都聽呆了。
正在熱鬧之時,忽然聽得“喵”的一聲貓叫,便聽得酒盞倒地之聲,東西奔突之聲,哭泣呼喊之聲,亂作一團,宅子里群鼠全都涌了出來,慌慌張張的,依舊從兩邊竄進那臺子底下去了。
眾人張目四顧,去找那只攪亂了酒宴的老貓,卻只見蕓娘把小嘴一閉,小鑼一敲,“當”的一聲,萬籟俱靜,再沒有一絲聲響。眾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不住聲的叫好,紛紛從懷里掏出銅錢來,拋入場中去。
中年漢子一一從地上撿起,不住的作揖道謝,道:“多謝諸位盛情,我們父女感激不盡。今日天色已晚,我們要收拾回去了。要是諸位還想看,明日此時我父女再來,還有些別的玩意奉與客人們看。”
他便取出一個竹廂子,放在地下,口里呼哨一聲,那臺下的群鼠便又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都跑進廂子里去了,中年漢子提了,又把那臺子拆成數塊,用包袱包了背在背上,向眾人又一一拱手,便帶了蕓娘去了。
眾人父女二人走遠了,嘖嘖稱奇一番,才一一散去,易明山道:“這些老鼠真是稀奇,我可是聞所未聞呢。”
雀官笑道:“那些老鼠倒也罷了,只是那個女童真是了得,真不知她如此小小一個人兒,怎么能學成這么多聲音。”易明山道:“我說那老鼠這么通人性,倒更是難得呢。”雀官便只是笑笑。
因為那中年漢子說明日仍舊要來,還有些別的玩意,兩人便約好第二天還來觀看,只是不知道他們又有些什么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