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見她強硬,又拿出了銀子,便只好下面去了,那和尚卻徑自坐到蕓娘他們這一桌上,行禮道:“多謝施主了?!笔|娘驚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傻子,原來你卻不傻?!?p> 和尚笑道:“傻便是不傻,不傻便是傻,都是一樣?!笔|娘便道:“那照你說來,你究竟是傻還是不傻呢?”和尚道:“人心若鏡,照見自心,要是你看我傻,便是施主自己傻了?!?p> 蕓娘雙眉一豎,怒道:“你這和尚,好沒道理。我好心好意幫你,你卻來罵我。”和尚又笑道:“罵即是不罵,不罵即是罵,沒有半點分別。”
蕓娘大怒,又道:“既然都沒分別,那和尚與凡夫俗子也沒有半點分別嗎?”
和尚點頭道:“并無分別,心處極樂,即是極樂,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都是一樣?!?p> 蕓娘忽然展顏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還化的什么素面?執(zhí)的什么戒律?做的什么和尚?快快還俗回家去吧。店家,給這和尚的面里多多的放些葷油,再加上幾塊肉,讓這個和尚吃了還俗去。”
店家在店內(nèi)“哎”了一聲,和尚聽到這話,卻變了臉色,苦笑道:“雖然都是一樣,但那葷卻是萬萬吃不得的。和尚遠道而來,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吃過東西,肚里已經(jīng)餓得很了,要是再不吃,只怕便要餓死了。施主切不可害我!”
蕓娘笑道:“餓便是不餓、死即是不死,有什么關(guān)系?”和尚愁眉苦臉道:“是,是,等我證了羅漢果位,便當真如此。只是如今要是就餓死了,卻還怎么去證羅漢金身?”
蕓娘心中好笑,便道:“要是餓死了,說不定便立刻證了羅漢果位呢。”和尚合掌道:“阿彌陀佛,貧僧修為尚淺,多半要下地獄去的。”
雀官見這和尚有趣,便也笑道:“師父,我這兄弟同你開玩笑而已,不要見怪。不知師父從哪里來?”蕓娘便笑著答道:“這我卻知道,定然是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是也不是?”
和尚睜眼瞧著蕓娘,吃驚道:“哎呀,這位施主果真是有大智慧、大慧根的人,知道我佛門的玄機,了不得,了不得?!?p> 蕓娘見他癡癡呆呆,不由放聲嬌笑,卻正好那店家已經(jīng)將面下好,端過來放在了桌上,和尚見那碗里飄著好大一片油花,連忙合什道:“善哉善哉,店家,和尚已經(jīng)說了要吃素面,這里面的油卻不像素油,我怎么能吃?”
店家本來就已經(jīng)有幾分不情愿,聽他這么說,便道:“和尚,我早就說要你到別家去,你卻一定要在我家吃面,我家向來都是賣葷面的,那鍋里、勺里哪里沒有點油?要是你愿吃便吃,不愿意吃,便到別家去好了?!?p> 那和尚愁眉苦臉道:“俗話說得好,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也不去別家了,還煩勞店家把這面換了,去把鍋勺洗一洗,再給我下一碗素面可好?”
店家便嗔怒起來,道:“你這和尚當真不曉事,我就為了你一個人,去把這里的鍋勺都洗了?不要說了,快走快走。”
那和尚卻不識趣,只是羅羅嗦嗦的要店家換面,店家便發(fā)起怒來,在那和尚的光頭上用力打了敲了兩下,道:“你是哪里來的野和尚,只管在此羅皂,你再不走,我便要用棍棒趕了?!?p> 和尚卻只是雙手合什,唯唯諾諾,不住念佛。蕓娘見這和尚甚是可憐,心里不忍起來,見那店家還要動手,便一把將店主的手腕捏住,店家手上劇痛,如遭鐵鉗,放聲哀嚎起來。
蕓娘罵道:“你不給這和尚吃面也就罷了,為什么要打他?你看他是游方來的和尚,便欺負他是不是?”店家忙道:“不敢、不敢,客官快快放手,小人的手要斷了。哎喲、哎喲?!?p> 和尚站起身來,道:“施主,和尚的頭敲兩下也敲不壞,你要把這店家的手捏斷了,那便不好了?!笔|娘道:“你這和尚倒好心,他打了你,你反倒替他求起情來了?!?p> 和尚道:“出家人逆來順受,早已習慣了,還請施主高抬貴手?!笔|娘哼了一聲,將手一松,喝道:“瞧在這和尚的面子上,饒了你這一回,還不快去把鍋勺洗凈了,給這師父下碗面?”
店家被她捏怕了,雖然心里憤怒,也只好連聲道:“是、是、是?!北闩苓M內(nèi)堂去了。
雀官見此情景,也覺得好笑,過了一會,店家果然又端上一碗面來,卻已沒有半點油星,只放了些青菜在上面,和尚道了聲謝,便舉筷吃了起來。
店家瞧了瞧蕓娘,有些害怕,雀官叫住他道:“店家,請問那普照寺有哪里?”
店家站住身子,道:“客官,那普照寺從城西出門,沿路走上十多里,在那一片大林子邊轉(zhuǎn)上山去,再走幾里山路便到了,兩位是要到寺里去進香么?”
雀官道:“我們久聞普照寺的大名,想到寺里為故親做一場法事?!钡昙尹c頭道:“普照寺乃是有名的大廟,寺里和尚都是有大法力的,個個慈悲為懷,我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曾得到寺里照顧?你們要去做法事,必是極應驗的?!?p> 雀官點頭道:“照你說來,那寺里的師父們當真了得嗎?”店家倒來了精神,道:“我騙你干什么?寺里的師父常常下山施藥救人,救濟貧苦,那后面莊子里的陳老九,早些年死了老婆,去年女兒又不見了,他孤苦一人,過了幾個月便死了,還是寺里師父見他可憐,出銀子埋的,還給他做了一場法事呢。
還有那對面開餅鋪的老鄭,有一次撞了邪祟,到家時便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渾身發(fā)熱,請了幾個大夫都不見效,后來也是求了寺里的師父除了邪祟,這才好了,這樣的事,多不勝數(shù),因此我們縣里的百姓,哪個對寺里師父不是敬重萬分?”
蕓娘聽他說了許久,便道:“既然寺里的師父真是得道高僧,卻怎么不許你們施舍游方僧人呢?”
店家退了兩步,道:“這我卻不知道,只是近來寺里有師父下山來吩咐的,我們又怎么敢問?”
此時那和尚卻已將一碗面吃得干干凈凈,連那面湯都喝完了,站起身來,對雀官二人道:“多謝施主,剛才和尚聽你們說要為故親做一場法事,那又何必上那普照寺?”
雀官便道:“哦,那師父你說在哪里做法事好?”和尚笑道:“你們?nèi)テ照账伦鲆粓龇ㄊ?,也要花上好些銀子,倒不如給我?guī)變摄y子,我便幫你們把法事做了,不是更好?”
蕓娘自從聽了母親的事后,便十分思念母親,這次跋山涉水而來,原本是一片誠心,要解除母親沉淪之苦,聽了這個和尚的話,心中大怒,道:“你這個和尚瘋瘋癲癲,普照寺里的高僧大能,豈是你這樣的野和尚能比的?”
和尚笑道:“施主錯了,他們念的經(jīng),我也會念,他們做的法,我也會做,有什么不能比的?”
雀官聽他越說越離譜,這次來做法事又是為了蕓娘的母親,便心中也惱怒起來,站起身道:“你這和尚,我們不和你計較也就罷了,你倒說個不停,當真是瘋得很了!”
和尚哈哈大笑起來,道:“我不瘋,卻是你們瘋了,我勸你們不要去那普照寺,免得后悔,你們這便從來處而回,便皆大歡喜了。如果真要做法事,我和尚大可做得!”
蕓娘聽他喋喋不休,心中怒氣上涌,柳眉一豎,便要動手,雀官見這和尚瘋瘋傻傻,不可理喻,便道:“這個和尚瘋瘋癲癲,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便拉了蕓娘的手,朝外走去。
二人走得遠了,蕓娘把手一甩,怒道:“這樣的氣你受得,我卻受不得!這幾次來,我要發(fā)怒的時候,你總是要阻攔我,你自己膽小便罷了,不要來管我!”
雀官道:“剛才那個和尚呆呆傻傻的,和他計較干什么?況且他不過說了幾句胡話,你便要去打他,跟那些惡霸又有什么分別?這世上有惡人,有好人,在我小的時候,便有人跟我說過,對付惡人時,便要比那惡人更惡,但師父也對我說,殺人之時要三思。我這么多年來,經(jīng)常想起這些話,又看了許多書,才想得明白了些?!?p> 蕓娘臉色稍緩,問道:“你想明白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