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秘密倉庫就在昭縣一處破敗的宅院內。
這處宅院十多年前失火死過人,主人家便將宅子便宜賣了,幾經周轉,被人抵債抵給莫望。莫家的莊園數不勝數,哪里住的過來,手下人便托了牙行往外租,一年換了八個租客,個個說宅子鬧鬼,久而久之,再沒人肯租這宅子,便閑置著,院中的草長得足膝高,房屋年久失修,房梁都朽了。
這處宅子是尋常人家院子的五六個大,那倉庫卻在其中一個小偏院的地底下,那小偏院有一口枯井,便是倉庫的入口了。
周子賢得到的地圖上,倒是標注了崀山和昭縣城中的廢宅,可周子賢絕不會知道,廢宅倉庫的鑰匙在白行風手里吃灰,他恐怕還以為這是莫家在昭縣有兩處秘密倉庫。他倒是臉厚心黑,帶著人佯裝是豐都過來的主人家,登堂入室不說,還收拾出正院住了下來。
“五天前就住了進來?!卑仔酗L和白牙是知道廢宅屬于莫家的,見有人住進來,還專門跑來偷偷看過,白牙氣憤地說,“說是主人家的女婿來咱們昭縣游學。呸,小白妹妹是天上的仙女兒,豈是那個弱雞配得上的?!彼L聲繪色地給莫初白講廢宅現在住著的年輕公子,“秋天都快完了,出門還拿著把扇子搖了搖的,這不有病嗎?臉比女人的還白,上個馬車還要隨從去扶……整個一娘娘腔。”
莫初白憶起周子賢的滿心郁郁在白牙的話中煙消云散,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說得對,娘娘腔怎么配得上我?”
宅子里住著人,莫初白跟白牙曦娘便不好走大門,而是攀爬上了后院院墻邊的一棵樹,再順著探進院子里的枝丫,悄無聲息地滑落到院子里。
莫初白落到地上時,心跳陡然加快,不為別的,那樹上緊跟著跳下來一個身影,手在地上一撐,輕靈地就站直了身子,半點孕婦的自覺都沒有。莫初白本不想帶著曦娘過來的,倒不是怕她泄了莫家的底,而是害怕她有個好歹,第二天白家院子里被追著打的人要多一個自己。
“走?!标啬锸扉T熟路地往前走,矯健如風,“我知道你們說的哪個院子?!?p> “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莫初白說話的同時去瞪白牙,這家伙娶了媳婦,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時候我們常來這里捉迷藏?!标啬飳⒙曇魤旱煤艿?,甜糯無比,“大人都說這鬧鬼,可哪有鬼呀,倒是個大樂園,可好玩了?!?p> 白牙小心翼翼地護在曦娘身邊,生怕她哪兒磕著碰著。莫初白走在另一邊,面上不以為意,行動間卻也是護著曦娘。
莫初白走著走著,就看到正院高掛著的燈籠,不由一陣恍惚,崔家鎮(zhèn)的浮橋一別,眨眼過了一個多月。周子賢以為她死了,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她如今就和他在同一個院子里。
那小偏院很快就走到了,院中有一口大井,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曦娘再次忘了自己是個孕婦,拉都沒拉住,一絲聲音都沒發(fā)出,就落到了井底。
“你別怕,跳下來,我接著你?!标啬锶杠S著喊莫初白。
莫初白遲疑著不動,她不怕跳下去,她怕跳下去砸傷了孕婦啊。
“快啊?!?p> 莫初白滿臉幻滅,聲音甜糯容貌討喜的曦娘,怎么骨子里如此像個糙漢子呢。她幽幽的目光落在白牙臉上,情不自禁地想著,難道這就是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
可容不得她多想,有點點燈光,朝著他們這邊來了。
“其實不用跳的?!蹦醢追鲱~嘆了一聲,這處倉庫最近被使用過,那井繩必然做成繩梯以供出入,總不好將箱子也哐當一聲給扔下來。她伸手將那井繩往上拉了一段,果然如她所料。
“看著點啊?!蹦醢壮籽赖?,順著井繩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幾個呼吸間便落到井底。她拉著曦娘往旁邊躲了躲,朝著白牙招手,“你將井繩收了,跳下來吧?!?p> 白牙很快下到井底。
曦娘早將井底寸寸找了一遍,訝然道,“小白妹妹,莫不是記錯了?這地方可沒什么暗門啊?!庇值?,“我們小時候天天泡在這宅子里,可沒找到過什么密室?!?p> “有的?!蹦醢缀V定地說。
地方是絕不會錯的,莫望找的能工巧匠修筑的地室,豈是能被隨意發(fā)現的。在井底不敢點火,只能靠月光照進井中的那一點微光打量井底的情形。莫初白半摸半看,總算找個一個小孔,能夠插進兔型墜子。
那孔,若是不相干的人看了,只會以為是井壁的磚石掉落了一小塊。
莫初白正準備將那兔型墜子插入小孔,就聽得上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好在井底像個葫蘆,底部往內凹陷了些,將身子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藏,除非上面的人跳下來,否則是看不到他們的。
莫初白聽著上頭傳來的說話聲,其中一個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朗月清風,任誰一聽那聲音,也會覺得那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去他娘的貴公子!人皮下全是狼子野心。莫初白無聲地笑起來,他以為得了莫家的藏寶圖,就定能拿到莫家的財富,可真是想的太簡單了。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必是要永遠陪在他身邊的,有長長久久的歲月可以交代細節(jié),卻沒想到,他一旦得到她完成藏寶圖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端給她一杯毒茶。
可真自信啊。從前她喜歡他的自信,如今,她更喜歡他這份自信了!
“不是說有人往這邊來了么?”周子賢語調輕緩,明明是質問的話,叫他說出來,卻像是清風拂面,朗月照人。
“按照公子的吩咐,咱們的人一直守在宅子周圍,的確看見人從樹上翻進了院子,朝著這偏院來了?!蹦吧穆曇?,想來是周子賢新招攬到身邊的人。
“好好找找。”井邊有一道暗影,竟是周子賢施施然地坐了下來,微低著頭,臉在陰影里,眼睛卻是望向井底。
莫初白屏住呼吸,拉著曦娘,緊緊地貼著井壁而站。
“回公子,都找遍了,沒人?!?p> “找遍了?”周子賢的聲音里滿是笑意,手指朝著井底指了指,“這下面可還沒找過呢?!?p> “是?!?p> 一聽這話,白牙著急地抓頭,要不是曦娘拉得快,他就沖出去和人拼命了。曦娘拉住白牙,空著的那只手在莫初白的手上寫字,問,“怎么辦?”
莫初白飛快地扯下白牙身上的一個荷包,打開來翻找出一枚藥丸捏碎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站到剛好能被月光灑滿全身的井底正中,恰到好處的仰起頭,月輝登時在她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聽到動靜再度看向井底的周子賢,于是瞧見井下站著一位披散著長發(fā)的女子,像是山間的妖魅,更像是月宮下凡的仙女。
“周大哥,水里好冷啊?!蹦醢淄祥L了尾音,加上井壁的回音,平時婉轉動聽的聲音莫名顯得縹緲又陰森。
周子賢想要挪開眼睛,可井底那張揚起的臉,像是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他,吸引著他墜入地獄,去向那個他辜負的人懺悔道歉。
那張臉,五官算不得精妙絕倫,可那雙眼睛,仿佛映著漫天星光,自有勾魂奪魄的力量。周子賢一生中只看過一個人,有那么出彩的一雙眼睛。那是他心中早已死去的人。
“啊?!敝茏淤t登時驚呼了一聲,溫雅公子到底張皇失措起來,“你……你……”
“公子,怎么了?”他的隨從們聞聲忙探頭看向井底。
井底不知何時彌漫起白色的霧氣,那霧氣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禁錮著,只在井底形成薄薄的一層。霧氣中,微微仰起的那張宛如精靈又神似仙女的臉,愈發(fā)的妖嬈美麗,那雙美麗的會讓天下群花失色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一絲笑意,圓潤如寶石的眼珠,在眾目睽睽之下轉動了一下,目光落在周子賢驚魂失魄的臉上。
“鬼啊?!庇须S從嚇得腿軟,跌倒在井邊,哆哆嗦嗦地說,“這附近的人都說這宅子有鬼,原來是真的。”
“那就是個幌子,這世上哪有鬼?”也有膽大的,雖說腳在打顫,還強自站著望著井底。哪知他的話剛說完,小偏院里適時地刮起一陣風,再看井底看時,就發(fā)現井底那張如花美人臉,似乎離井口又近了些。
“她……她要出來了?!绷硪粋€隨從從牙縫里擠出一絲聲音說。
“周大哥,水里真的好冷啊!”周子賢被如影隨形的目光盯著,耳邊是幽幽含怨又熟悉無比的聲音。他的腿也開始打起哆嗦,他是第一個看到井下異變的人,也最清楚井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真的離他們近了約莫七尺。最詭異的是,那個女人,還在緩慢無比地凌空向上……
而井底下,莫初白站在白牙的肩膀上,幽幽地朝著周子賢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你不是說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嗎?”與此同時,曦娘蹲在白牙的腳邊,神色淡定地托起白牙的兩只腿。
“初白……”周子賢怔怔地看著又往井口升了一段距離的女人,終于忍不住喚了一聲,緊接著,他像是很痛苦地昂起頭,凄厲地大喊著往后退,神情癲狂無比,“啊,啊,啊,我的初白!”
隨從們受命保護他,見他如此,也顧不得井底的詭異情況,紛紛朝著他圍過去。
“快走?!本褪沁@時候,莫初白低聲道。
曦娘立即將白牙放到地上,莫初白跳回井底,將那兔型墜子插入小孔,使勁一按。井壁上無聲地開出一扇門,三人迅速跳進去,莫初白從門內將那墜子取下來,門于是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