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可以進來嗎?”莫初白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丫鬟邊敲門邊問。
“何事?”莫初白翻了個身,將臉藏在溫軟的錦被中,先無聲地咳了兩下,等嗓子不那么干涸難受,這才揚聲問。
“大小姐?!贝蠹t帶著小紅走進屋內(nèi),她讓小紅將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放在外間的餐桌上,自個兒笑著走進臥室來,先朝著莫初白福身一禮,“大小姐,你這一路辛苦,先起來吃些東西。”
“我不是說了想先歇息嗎?”莫初白生氣地說。
“大小姐恕罪?!贝蠹t見莫初白整個人都隱在床內(nèi)的陰影里,只瞧的清滿頭青絲如瀑,心里暗道這位小姐的睡姿可真是奇怪,不過她被指給了莫初白做貼身丫鬟,按照蘇家的規(guī)矩,從此后便是莫初白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得不說起頂頂要緊的一件事來表自己的忠心,“奴婢聽說一件大事,必要報給大小姐你知道。”
“快說?!蹦醢椎穆曇衾镄钩鰺o盡的疲憊,帶著些嬌軟的迷糊,似乎下一刻就會睡著。
“老太爺……老太爺只讓人立了大爺?shù)呐莆?。?p> 莫初白突地從床上坐起來,臉依舊隱在陰影里,咬牙切齒地問,“消息可準確?”
“奴婢的爹便守著祠堂,親耳聽到老太爺說……說娶則為妻奔則為妾,洛水城主家的大小姐不是蘇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夫人,洛家也沒認過這門親事,夫人,夫人便不能入蘇家的宗祠?!?p> “你下去吧?!庇心敲匆凰查g,莫初白有種沖動,要去帶了父母的骨灰,離開蘇家。蘇家雖說在血脈上和她是頂頂親近的一家子,可她記事以來,就沒聽莫望提過蘇家只字半語。
“大小姐,你看,需不需要奴婢偷偷讓人帶信去洛水城?”大紅給出自己的建議,在她想來,堂堂洛水城的大小姐嫁給蘇家長子,若是洛水城知道她進不得蘇家的宗祠,必然要來鬧一鬧的,到那時候,蘇家又算得了什么呢?洛水城主可是太后都得忍讓三分的大人物啊。
“你有心了,暫時不必?!币坏螠I從莫初白的臉頰無聲滾落,她早得了消息,洛水城老城主聽聞洛枝枝遭遇不幸時便吐血身亡,只是少城主威望不高,怕橫生變故,這才一直壓著消息不讓外邊知道。這種時候,她如何能拿自家的事情再去麻煩正焦頭爛額的洛水城新城主,那位她從未見過的舅舅。
“那……”大紅還想幫著出些主意。
“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p> “是。”
等大紅和小紅出去關(guān)好門,莫初白這才強撐著身體下了床,坐到外間的桌邊去。前面進門的時候也沒細看,這會兒倒發(fā)現(xiàn),雖說蘇老爺子不喜,那位會做人的月氏著實沒虧待自己,這屋里屋外的擺設(shè)無一不精無一不巧,便是比起當初她住在莫家莊的繡樓,也差不了多少。
莫初白剛剛一時氣急,才會生出帶了父母骨灰離開的念頭??墒侨绾文茈x開呢,莫望生前都打算要遷回故土了,可見落葉歸根的心思很強烈,而洛枝枝,身在南國多年,在家中卻還保留著平國的生活習慣??尚δ菚r候莫初白萬萬想不到自己其實是平國人,還以為娘親只是單純的喜歡平國人生活的精致。
魂歸故土,葬進祖墳,這是每一個在外漂泊的人最后的念想,也是莫初白最后能為父母做的一點事。這時候的世人都認為,死后若不能回歸宗族,便和孤魂野鬼差不多。
莫初白也沒急著去找蘇老太爺理論,這種事兒,往往越急切越適得其反。更何況,她這會兒的身體狀況,怕是走到門口就得暈厥過去。
誘殺吳三棉,是一場沒有計劃臨時起意的復(fù)仇。
莫初白潛回豐都,捉了錢小順打探到父母的埋骨地,焚化后打算直接帶到平國去。她叫了金瀟瀟去雇馬車,到底沒忍住溜回莫家莊,想要再看一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莫家莊景物如初,因著一夜死了一百五十五口人,嚇得附近能搬走的居民都搬走了,方圓十里透著一股死寂的寥落氣息。莫初白走到莫家莊的時候正是夕陽落下之際,天邊殘陽如血,秋風無盡蕭瑟,地上落葉堆積,廊檐蛛網(wǎng)交織。
莫初白在莫家莊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后,她還活著,孤寂地走在家中,卻只有風聲為伴,滿眼寂寥。
一百五十五口人的命,就那樣一夜之間,被劊子手收割干凈。
當莫初白在莫家莊,看到吳三棉時,她記不得吳三棉武藝高強,更記不得自己嬌弱無力。她只有一個念頭,這個殺人惡魔,怎能還活在世上,她要他去死,去到地下給那些枉死的人賠罪。
吳三棉出現(xiàn)在莫家莊并不是巧合,連南國皇帝都放棄尋找莫家的財富,吳三棉依然心存僥幸。莫望死了,他留下的那富可敵國的財富,一定就在哪個地方,等著新的主人。吳三棉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新的主人。
周家的公子周子賢去了趟外地回來后斷了一條腿,整日閉門不出。吳三棉去了兩三趟都沒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前兒手下盯梢的瞧見周子賢拖著斷腿跑來莫家莊祭拜亡魂,還一個人在莫家莊內(nèi)待了一晚上。
吳三棉認定周子賢作為莫望的準女婿,是知道些內(nèi)情的,他去外地肯定是找到了什么線索,所以才會跑來莫家莊。其實吳三棉早讓人將莫家莊掘地三尺,可惜沒什么都沒找到。他偏偏不信邪,也在暮色中跑來莫家莊一探究竟。因著對自身武藝的自信,也可能是不想給別人分一口羹,他連隨從都沒帶,就這么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大肆在莫家莊翻找。
莫初白雖說一心想殺了吳三棉報仇,卻也怕他施展輕功跑了,反惹后患。她遠遠地跟著吳三棉走了一段路,終于計上心頭,折身回了從前居住的繡樓。
繡樓早已經(jīng)倒塌,地面被翻的凹凸不平,繡樓是有地下室的,如今能夠進入的地方變成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處有許多腳印,顯然里頭早就被搬空了。
莫初白貓著腰鉆進地下室,藏在入口處的黑暗里,幽幽地唱起了南國的小調(diào)。
將暗未暗的時辰,死過一百五十五口人的莊子,幽幽輕靈的歌聲。饒是吳三棉藝高人膽大,也覺得后背一涼,整個人卻更加精神振作,興奮地朝著歌聲的來源處一路狂奔。
待他跑近了,那唱歌的人一時泣一時笑,歌聲越發(fā)空靈詭異,竟像是從繡樓的四面八方飄進耳朵來。
吳三棉凝神細聽,突然大笑,“裝神弄鬼?!?p> 他一掌擊向繡樓的廢墟,在其中翻找,認定是有人藏在一片廢墟里捉弄他。就在這時候,他眼尖地看到一抹白影悠忽地飄出了地室,飄向天空。他凌空飛起,像一只大鳥,掠過天空,將那白影抓在手里,然后悻悻然地將那玩意砸到地上。原來,那白色的物事,卻是一件女人的里衣罩在一個風箏上。
“還不出來,被我逮著,要你好看。”吳三棉看到風箏,更加篤定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歌聲突然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夜色徹底籠罩大地,莫家莊一片黑暗。
吳三棉卻反而高興起來,他從小習武,夜中視物的能力總是好過普通人。那人藏頭露尾,顯然不敢正面和自己為敵,等他逮著人,嘖嘖,吳三棉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苦尋已久的線索,就要落在這裝神弄鬼之人的身上。
又有一件什么物事,緩緩地飄向空中。這一回,吳三棉沒有掠向天空,而是大手如鷹抓,抓向繡樓院角的一棵樹,然后,嚓嚓幾聲,他抓碎了一窩鳥蛋,蛋液噴了他滿身,以至于他不曾留意到,落葉紛飛中,似乎夾雜著其他東西。
“挺會躲啊?!眳侨弈艘话涯槪瑦琅乜窈?。
“吳三棉,到你償命的時候了?!庇挠牡穆曇粼俅雾懫穑@一回,聲音里再無縹緲之意。
吳三棉瞪大了眼睛,饒是他一聲殺人如麻,這會兒也跟活見鬼似的,“你……你怎么會還活著?”
是的,活著。死人如何能開口說話?吳三棉聽出了那個聲音,從前,聲音的主人還嬌軟動聽地喚他一聲吳叔叔。
“吳三棉,你還不去死嗎?”莫初白大大方方地走近吳三棉,月亮恰在此時露了臉,給大地些許微光,足矣讓莫初白看清仇人最后猙獰又難以置信的臉。
南國護國軍統(tǒng)領(lǐng)吳三棉,悄無聲息地死在他欠著血債的地方。
莫初白摩挲著手腕的鐲子,一腳將猶自站著半天倒不下去的尸體踢翻,“到地下,去給我的爹娘請罪吧。”
莫初白報了心頭大仇,正開懷之際,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聽得不遠處傳來陣陣掌聲,她望過去,便見月色中白衣公子恍似仙人,笑容愉悅目中含情。
“初白,干得漂亮?!彼澰S地說,隨后溫情脈脈地勸,“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的。”
“周子賢。”莫初白怎么也想不到,這大晚上的,周子賢還拖著條傷腿,居然也有閑心跑來莫家莊。她一邊覷著四周,一邊道,“退婚書已寫,我們再無瓜葛。”
“能寫退婚書,自然能再寫婚書?!敝茏淤t站在原地朝著莫初白伸出手,“我早說過,此生只取你為妻的?!?p> “惡心?!?p> 莫初白拔腿就跑,她明明只瞧見周子賢一人,想著他病弱追不上自己,哪知這發(fā)達了的人就是不同,附近還隱著高手護衛(wèi),見她要跑,周子賢著急的喊,“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