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莫初白應約去四房用飯,才知道先前金瀟瀟說其他地方見了也沒機會說上話是什么意思。金瀟瀟明面上的身份是四爺跟前得用的小廝,他倒是機靈能干,短短幾天就得了四爺?shù)臍g心,連回內院也要他跟著侍候。
四房住著的院子叫芙蓉園,據(jù)說從前是蘇府大花園的一部分,遍種芙蓉樹。四夫人徐氏恰恰愛極了芙蓉,四爺便折騰著將大花園占了一部分,請了能工巧匠在空地修建屋舍,成了如今的芙蓉園。
芙蓉園門口,四爺蘇朗和徐氏親自迎接莫初白,讓莫初白受寵若驚。金瀟瀟混在奴役中,一直垂著頭,別說是覷機說話,就連眼神都沒和莫初白對一個。
“給四叔四嬸請安。怎敢勞你們等在這呢?”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碧K朗未見人便先帶著三分笑,生得又玉樹臨風,比莫初白大十三歲,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齡,他說話時莫初白能清楚看見徐氏眼中的濃濃愛意。
“夫君念了你好幾回了?!毙焓嫌H熱地挽起莫初白的手,帶著她一起往芙蓉園里走,“從我嫁進來,就常常聽夫君念叨大哥的好,說小時候老太爺在外忙碌,都是大哥將他拉扯長大。你如今回來了,可別和我生分,我當你啊,跟我親閨女一樣?!?p> 莫初白不由一窘,這徐氏也是個美人胚子,生得面嫩,瞧著比自個兒大不了幾歲,一張嘴就落下自己這么大個閨女。
“就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說的,盡管和你四嬸說?!碧K朗聞言說道。
進屋后,蘇朗和徐氏作為長輩,少不得又要給見面禮。蘇朗出手便是黎城一處地段極好的鋪子,而徐氏和月氏一樣,送的也是一整套頭面。如此這般,便是莫初白沒有昭縣密室的十萬兩銀子,回到蘇府來的收獲也足以讓她衣食無憂了。
大紅和小紅各捧著一個盒子,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莫初白被蘇府的主子們看重,自然是她們這些丫鬟樂見的。
用飯時,莫初白才知道徐氏懷著四個月的身孕。當年莫望和洛枝枝私奔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影響了蘇家其他三個兒子的婚配,等到風聲過了很久,蘇老太爺才給蘇樰聘了家世容貌都很一般的月氏,又過了幾年,蘇家在莫望暗中扶持下恢復了些元氣,便給老三蘇明聘了岳氏,老四蘇朗聘了徐氏。徐氏嫁給蘇家也快七年,一直無出,好在蘇家上面只有公公,她自個兒娘家又權勢極盛,也沒人敢在她面前說三道四。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婦人,在平國許多都已經(jīng)有了八九歲的孩子,她心里說半點不急是假的,求神告佛,總算在今年得償所愿。
飯畢,叔嬸屏退下人,帶著莫初白在花廳坐了敘話,這時節(jié)雖說芙蓉花不開,花廳外卻有幾株灼灼盛開的桃花,艷麗張揚的花瓣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徐氏不準人打掃,坐在花廳便能瞧見花雨繽紛,滿地落紅。
“在家中住的可還習慣?”
徐氏是大家小姐出身,說話溫柔大氣,讓人倍感親切,只是這親切中到底帶著些高高在上的傲氣和疏離,宛如隔著一層細沙,親切卻感覺不到半分真實的溫度。這一頓飯的功夫,莫初白摸準了徐氏的為人,面上笑著,心里卻是消受不起她的親熱。
“都很好?!蹦醢坠郧傻刈谛焓吓赃吇卦挕?p> “有什么缺的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一定要說。二嫂管著一大家子人,若是顧不上你,和我說也是一樣的?!?p> “是,四嬸?!?p> “這孩子,還是拘束的很?!毙焓相凉值乜匆谎厶K朗,嬌聲道,“你可得說說她,我是她四嬸,又不是洪水猛獸,這么怕我作甚?!?p> 這話說得有些重,不待蘇朗說話,莫初白連忙站起身來請罪,“四嬸折煞我了,我心里十分親近四嬸,只是嘴笨,四嬸可千萬體諒我?!?p> 這樣溫溫柔柔彎彎繞繞的說話,莫初白心里憋悶地想吐一口血出來。她這么想了,身體也跟著這么干了,在她自己所料不及的時候,啊地一聲,一口猩紅的鮮血就這么噴在了徐氏新做的云間紗芙蓉裙上。
“啊……”一聲尖利的慘叫,徐氏萬萬想不到最珍愛的芙蓉裙會被剛回府的莫初白給噴上一口血,她猛地站起身來,差點將莫初白帶摔到椅子下面,她卻顧不得了,拼命地甩著裙子想將那片血污甩掉,踉蹌著想要遠離莫初白,這一慌張,整個人就翻過椅子往地上跌落,速度之快,就坐在旁邊的蘇朗都沒來得及拉住她。
糟了。莫初白額頭瞬時冒出密密實實的汗珠,體內的寒毒發(fā)作讓整個身子如墜冰窟,可身體表面卻罕見的高熱,熱的她都想要伸出手去拉扯掉礙事的衣服。她神情委頓地癱倒在寬大的椅子上,身體不停地抽搐著著,嘴角還有殷紅的鮮血不斷往外流。
“雪兒,你怎么了?”妻子和侄女同時有事,蘇朗沒有任何猶豫地奔向兩眼一翻暈過去的徐氏。將徐氏抱在懷里,急匆匆就往內室走,走了幾步,總算記起剛吐了血的莫初白,連聲道,“淑惠,快,讓人叫大夫,大小姐這邊,便交給你了?!?p> 屋外候著的丫鬟婆子潮水般涌進屋內,有打了水擦拭莫初白嘴角的,也有跟進內室去侍候四爺夫妻的。
淑惠驚愕中無盡慌張,顯然沒搞明白剛剛還和諧的場面,驟然間怎么就成現(xiàn)在這樣子?她瞧著莫初白毫無血色的臉,半睜半閉的眼睛,心說,不會死在這院中吧?這么一想,她便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小丫鬟得了令,狂奔著去請大夫,她這個大丫鬟卻不得不守在莫初白身邊,憂心起自己的命運來,若是大小姐在芙蓉園有個三長兩短,蘇老太爺問責,主子們不會怎樣,她呢?
好在有人站在她面前,沉著冷靜地說,“我粗通醫(yī)理,先讓我?guī)痛笮〗憧纯??!?p> “你……你怎么進來了?”淑惠抬頭便瞧見最近在四爺面前挺有臉面的小廝小金子,倉惶地指著門說,“還不快出去,這是你能進來的地方嗎?”
“人命關天,事急從權?!苯馂t瀟瞧著淑惠老鷹護小雞似的將莫初白藏在身后,有些不耐地說,“大小姐的命重要還是這些破規(guī)矩重要呢?她若有事,你能有好果子吃?”
金瀟瀟最后這句話,點破了淑惠的心病,她張開的手軟軟地垂落下來,然后站起身,讓出了位置。她瞧著金瀟瀟像模像樣地給莫初白把脈,那張好看俊俏的臉端肅認真,并不顯慌張焦急的樣子,就像是一劑定心丸,無端地使她相信,有金瀟瀟在,大小姐絕不會有事。
“快去再打幾盆溫水來,棉被也拿兩床,再熬煮一碗姜湯來,其他人都退開點,病人需要新鮮的空氣和安靜的環(huán)境。”金瀟瀟三兩下將包括淑惠在內的人都支開了。
淑惠并不敢真的離開,就守在花廳外,巴巴地看著花廳內。
莫初白在清醒和糊涂之間掙扎,她牢牢記著這里是四房的芙蓉園,并不是安全的可以昏睡過去的地方。更何況,她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寒毒發(fā)作的如此兇猛呢?
“怎么會這會發(fā)作呢?”耳邊有人低聲詢問,“你沒吃藥嗎?”
莫初白有些不敢相信金瀟瀟會趁著一片混亂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身邊,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待看清金瀟瀟滿臉的焦灼,才微微抬起手指,指了指剛剛喝過的那杯茶。她想來想去,飯菜都是和蘇朗徐氏一起用的,那么,唯一有問題的便是丫鬟們端來的茶水了。
金瀟瀟勃然大怒,那瞬間花廳內外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如有實質的殺氣,那殺氣逼得他們抬不起頭,身子像被無形的力量禁錮著,連呼吸都快喘不過氣來。還好只是一瞬,當莫初白用手扯了扯金瀟瀟靠在身邊的手,屋內的丫鬟婆子們慘白著臉,卻又懷疑剛剛的感覺不過是一場錯覺。
莫初白隨身便帶著藥,金瀟瀟背對著眾人,飛快地將一粒藥丸拿出來喂到莫初白嘴里,以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先壓下寒毒?!?p> 莫初白聽話地將那藥丸艱難地咀嚼后吞咽下肚,正想告訴金瀟瀟別太擔心,很快她就好起來,卻又是一大口血吐了出來,同時肚腹絞痛無比,她實在忍不住,痛呼出聲。
“你怎么樣?”金瀟瀟急道,在急沖沖跑進來的淑惠面前也維持不了面上的鎮(zhèn)定了。
“哇……”又是一大口血吐出來,莫初白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血絲從嘴角牽下,淑惠連忙用帕子去擦,可不等擦干凈,莫初白又繼續(xù)吐血了。
莫初白近乎絕望地抬起頭,看向金瀟瀟。這當口,兩人對視間,哪還有不明白的。這藥丸,和那茶杯里下著的不知什么藥,藥性是相沖的?;蛟S四房沒人想要莫初白的命,只是有著自己的算計,可偏偏,莫初白愴然一笑,這一次,她怕是真會丟了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