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醒得早,睜開眼便望見靠在床柱上臉頰通紅昏睡過去的陳素。
受涼了罷。
“嘚嘚,涼。”
北云一手糊在少年的臉上,試圖將他喚醒。男孩卻以為妹妹冷了,耐著起床氣一把將軟軟的一團摁入懷中。
“嗯?!?p> 北云凌亂的在男孩懷里巴眨巴眨眼,小手瞄準(zhǔn)了剛剛蹭到的某處用力一扭。
“嘶!”
胸口的刺痛與酸爽讓男孩一瞬間清醒,眉眼間的羞憤噴涌而出,一把將懷里的肉團拎起,北云則毫不畏懼的抽出自己的蓮藕肥手,指指床邊的陳素。
“涼。”
陳素還是病倒了,連續(xù)半年的勞累讓她徹底垮了身子,如今躺在床上渾身無力的發(fā)著高燒。
宋錦文盡心盡力的照顧著陳素,一時有些顧不上北云,她也不在一旁胡亂搗蛋,自覺的邁著腳力還很弱的蓮藕腿跌跌撞撞到院子里放風(fēng)。
凡人的身體總是很脆弱。
不僅脆弱還丑。
特別是這個。
院門外一個人探頭探腦,齙牙黑皮麻子臉,見院子只有北云在,興奮的搓搓粗糙的手。
這小女娃水靈靈的定能買賣個好價錢!
女孩清楚的看見了那人眼中的貪婪,以及比外表還丑陋的內(nèi)心。
大拇指不自覺的磨蹭著食指關(guān)節(jié),拉直嘴線。
真丑。
人販子從口袋掏出一個木頭做的小玩具,擺動著吸引北云的注意力,迅速靠近她。
北云的確被吸引了注意力,那個木頭玩具是一個小老虎,一扯尾巴,它的四肢還會動,只是看樣子很陳舊,容易碰到的地方已經(jīng)非常光滑。
“你也很喜歡它對嗎?”
人販子一愣,驚訝于她的口齒清晰,隨即露出一個充滿虛偽的微笑,“是啊,你喜歡嗎,喜歡就不要叫好不好?”
“腦啊。”
北云突然不清楚的口齒并沒有引起人販子的注意,他出手迅速,想把北云抱起。
可惜人販子還未碰到北云的衣角就被一腳踹開,木頭老虎啪嗒掉地上。
是暗衛(wèi)。
院子的動靜驚動了宋錦文,一出房門便看見暗衛(wèi)壓著一個瘦干的人,自己的妹妹乖巧的站在一旁,盯著地上的什么東西。
想到妹妹差點被人抱走,宋錦文呼吸一滯,心跳突然加快,后怕的一把抱住北云。
“沒事了沒事了……”
“小少爺?!?p> 礙于有小孩在,暗衛(wèi)不好當(dāng)場處理人販子,向宋錦文行過禮后,領(lǐng)著人販子就要躍起離開。
“等等?!?p> 北云在宋錦文的懷抱中微微掙扎,宋錦文只好松開懷抱,轉(zhuǎn)而伸手虛虛護著她。
一步兩步撿起小老虎,北云仰著小臉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將小老虎遞到人販子面前。
“泥的,喜歡,掉了?!?p> 暗衛(wèi)嘴角微微抽搐,秉著不傷害小孩幼小心靈的原則,幫呆住的人販子接過小老虎,塞進(jìn)他的雜亂的衣服里,然后慌忙離開。
小孩的單純世界他真不懂。
這個小插曲讓宋錦文提高了警惕,不再讓北云離開他的視線。
隔壁的李嫂子送來一小筐雞蛋,拉著宋錦文絮絮叨叨的交代著發(fā)熱需注意的事項,宋錦文也認(rèn)真聽著。
“……小錦啊,你照顧好你娘,還有多注意點你媳婦兒,最近人販子多,你要小心點!不然丟了媳婦可沒地兒哭去!”
“嗯,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嫂子,怕妹妹餓了,于是宋錦文到廚房做了一碗稀蛋羹,喂給她吃。
小孩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蛋羹,十分認(rèn)真。
鈺兒總是乖巧的很。
宋錦文望著軟軟糯糯的小孩不禁出了神。
他不會照顧小孩,母親又忙,還是李嫂教會他如何照顧妹妹
咳。
說來,當(dāng)時李嫂教他換尿布時,他只輕聲埋怨了句“又不是我親妹妹”,李嫂便以為鈺兒是他的童養(yǎng)媳
“嘚嘚,次蛋蛋?!?p> 宋錦文被嗷嗷待哺的北云扯回神,卻突發(fā)奇想的朝那嫩嘟嘟的小嘴親了一口,“小媳婦?!?p> 北云一臉茫然,不太懂。
但他是她的恩人,碰兩下她的凡體還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小孩一抹嘴巴又扯扯他的衣袖要吃東西。
一碗蛋羹很快見了地,宋錦文勾著嘴角起身,忽然看見床上的母親睜著眼望著屋頂似在發(fā)愣。
也不知醒了多久。
宋錦文內(nèi)心的雀躍一瞬間涼了下來,嘴唇蠕動著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先將打著哈欠的小孩抱回隔間。
“文兒,你過來。”
陳素面目柔和的喚著站在門邊不敢進(jìn)的宋錦文,卻在他躊躇著來到床邊時怒喝,“跪下!”
少年不知所措的重重跪下,但很快冷靜下來,鈺兒本就不是他的親妹妹。
他不需要慌張。
是的,將真相告訴母親便可。
“母親,我……”
“我知道,鈺兒不是我的親生女兒?!?p> 陳素后來就知道了小翠的身份,所以當(dāng)時她都是裝的,自然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夭折。沒想到的是她的兒子竟也知此事。
昨夜的愧疚像是從未存在過,陳素冷眼看著兒子的臉上冒出一絲僥幸與喜意,語氣不帶一絲起伏道:“但是那又如何,若你二人一起長大,日夜相對,對她就真的不會生出其感情?比如兄妹之情?”
“……”少年不明所以,不清楚母親所要表達(dá)的是什么。
“呵呵呵!即使你知道她不是你親妹妹又如何呢?她知道嗎?知道將她帶大的好哥哥對她有著其他想法嗎?她能違背倫理與你在一起嗎?”
“誰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你告知她真相,許諾相娶,但你若對她又生出兄妹之情,是遵守諾言如同違倫理般與妹妹在一起,還是告訴那個因知曉真相而愛上你的妹妹你們不能在一起?!然后將她推開?!”
陳素犀利尖銳的語言讓不到八歲的少年錯愕,緊接著陷入沉思。
室內(nèi)陷入詭異的靜,陳素的眼神帶著冰霜,但少年并不受其影響,思考不久尚未變化的童音便打破安靜,字字珠璣。
“母親,我不知未來我們會如何,但我會告訴她真相,但不會隨便許下諾言,我尊重她的想法。”
說完,有些緊張的等待母親的審判。
陳素先是一驚,不曾想他會這樣回答,她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找出一絲慌亂,然而宋錦文目光堅定,腰桿挺直。
良久,陳素閉上眼,失控般的尖聲喊道:“將他帶到破廟去!”
另一名暗衛(wèi)從窗外跳進(jìn)屋內(nèi),扛起宋錦文。
“得罪了,小少爺?!?p> 與暗衛(wèi)大眼瞪小眼待在城外破廟里的第三天,曾經(jīng)將他們救出的冷厲男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并將他帶回了家,然而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少爺,小姐她交代屬下將這個交給您,還將您交給屬下的銀票全帶走了?!?p> 帶走乞丐的那名暗衛(wèi)交給陳衛(wèi)一張紙條,紙上只四字。
莫要尋我。
陳衛(wèi)帶走了孤零零的宋錦文。
宋錦文只知道母親帶走了鈺兒,將他留給這名自稱是母親哥哥的男人。
“今后你便與我生活。”
“母親還回來嗎?”
“大概?!?p> 宋錦文緊緊了小手,一張小臉皺著,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北云不知道為什么一覺醒來她的小哥哥就沒了,暗處的的守衛(wèi)也不見了,只剩下這個對她突然好起來的娘,但她并沒有太糾結(jié)身邊人事的巨變,她向來隨遇而安。
十一年轉(zhuǎn)眼過去,一個深山中的小山村內(nèi)。
“鈺兒!咳咳咳!鈺兒!你個臭小子跑哪去了!咳咳咳!”
陳素的側(cè)著身子想從床上坐起,奈何渾身乏力,單薄的身子只能靠在床頭。
“來了來了?!币簧泶植悸橐乱呀?jīng)十二歲的北云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快步走進(jìn)小屋,單手扶起這個虛弱的女人,“娘今天這么自覺,竟要主動喝藥?”
“咳咳,把這玩意兒拿開,老娘是要上如廁!”
“……”藥碗被一把推開,里面的藥湯差點灑出,好在北云及時穩(wěn)住。
粗魯?shù)呐恕?p> 將陳素扶到簾子后面,還沒來得及離開,簾子后已經(jīng)傳來一串水聲,讓北云對這個越來越豪邁身子卻愈發(fā)虛弱的娘的無語又加深一層。
“還不進(jìn)來扶老娘!”
……
陳素還不愿意喝藥,結(jié)果被北云點穴定住,一碗滿滿的藥湯被強硬的灌了下去。
頂著陳素恨恨的目光,北云不受影響的灌完藥,解穴,低下頭如往常那樣等著被鋪天蓋地的口水淹沒。
半晌,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北云奇怪的抬起頭,卻看見陳素拿著一塊玉佩發(fā)愣。
“娘?”
“鈺兒?!标愃氐难鄄浑x玉佩,一改以往的大嗓門,輕聲說道。
“你讓為娘走吧?!?p> “好?!北痹坪敛华q豫接下。
“嗯?!”陳素難以置信,放下手中的玉佩,大嗓門又開鑼了,“宋錦鈺!你個白眼狼!老娘在尋死啊!你當(dāng)兒子的就這樣說話嗎!去學(xué)醫(yī)把老娘這條破命吊了四五年,感情就是為了折磨老娘吧!果然不是親生的!咳咳咳咳咳咳!”
“我是在報恩?!北痹普J(rèn)真的語氣讓陳素一噎,差點沒一口氣咳死過去。
“您的病孩兒我也醫(yī)不了了,過不了多久您會越來越痛苦,還不如就這么去了,也少受些苦,您若想活著,我也有辦法,但每日的苦藥只增不減,還要做針灸。”
北云放好藥碗,又喂她喝下茶水漱口,這才坐在床邊細(xì)心的為陳素掖好被角。
她勞累成疾,又得了肺癆,這里沒有好的藥材,她又不肯離開,所以北云根本治不了她。
要是在靈梓山,隨隨便便拔一顆草藥都可以救活她??上н@里是離大世界不知有多遠(yuǎn),連靈氣都沒有的某個小世界。
玖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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