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敕飲蛇起
男子的自尊心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尤其暴漲,內(nèi)傷未愈再添一掌的逍遙館館主強(qiáng)忍異樣,被迫躬曲一腿的他顯然有所不同,就連守在扇中的邪齜都能感覺到自家主子氣息的混亂?!翱熳屛页鋈ィ∥曳浅粤诉@貨不可!”它在青邪扇中暴跳如雷,這是幻兮兒遇見館主以來第一次碰到這么煩躁的邪齜,“快快!”
“安靜!”緘默調(diào)息的他竭力撫穩(wěn)自己體內(nèi)胡躥的亂流,“他的粉毒是你的要害,別白搭了命來。”館主干脆收住青邪扇插在腰間,露出一雙赤拳空對著那人。
“少爺,你還好嗎?”幻兮兒退在他的背后,心疼不已。
月光似乎也對沉在崖底里的這場對峙長了興趣,推散了層云濃霧,慷慨地傾照下一地銀輝。
“你不是剛剛那個救我的人?”幻兮兒完全認(rèn)準(zhǔn)了他的模樣,月光之下他的臉皺皺巴巴,歷經(jīng)滄桑的皮囊松弛下垂,絲毫生氣也無地垮落著,襯上幾撮掩在袍帽邊的毛躁發(fā)絲,兀自暴露得讓人不敢相信一副老叟樣兒居然能擺平了一頭大獸?!澳闵钤谶@里?”他白銀的發(fā)色映著月光更像這輩子都沒能得過陽光的垂憐,殘?jiān)掠挠模m然那人赫然向館主找著麻煩,但幻兮兒心里卻默默涌上一腔為他可憐的悲憫。不過世上千人萬面,并不是善心總會有人接收。
“少廢話!”他挑著更大的不滿不屑于逍遙館里任何人的噓寒問暖。
“好吧?!背粤艘幕觅鈨罕黄攘⒓垂苤屏俗约旱姆簽E善意,“所以,你救我的目的是為了引來少爺嗎?”她不急不慢地開口,希望還有幾分清醒勁兒的時候,能為館主多拖延些時間恢復(fù)體力。
“丫頭,別盡扯些有的沒的,今晚你們倆就一起給我的離心草施施肥!也算給你們這幫空講道義的偽君子一個體面的死法!”他怒敕著罵,絲毫不肯再寬容些忍耐。
“你一口一個偽君子,孰不知你自己比偽君子更不如!簡直是花娘的恥辱!”幻兮兒余出空逞嘴舌的勁兒偷偷瞥眼館主,還未改了氣色的他比想象中的傷情要更厲害。計(jì)無可施的她只好亂急投醫(yī),滿眼尋覓身旁還能找的茬兒。
“野丫頭!胡說什么!”不管真假,遍野離心草給的靈感恍腦即來,幸運(yùn)的是她還真是誤打正著了,“信不信我立刻要了你的命!”那人窮兇著嘴臉不肯憑白被說。
“胡說?”成功抓著釁頭的幻兮兒立馬并跟到館主身旁沖那人說到,“我娘勤研種植血羅果護(hù)我,你倒好,平生素面第一次就想我赴命葬身離心草中!這與弒主有何不同?再說,我娘甘愿為逍遙館傾付一切,你若真是其下之人,又何來為難她當(dāng)初之意?難不成你只是假借我娘名義,要行自己的私心之事罷了?如此說來,我娘的死豈不是也和你脫不了干系!”幻兮兒連環(huán)珠炮似的振振有詞,講得越多心底里有的底氣竟然越發(fā)充足。
“我對花娘忠心可鑒,豈是你這不知來路的野丫頭可以品足論道的!”那人被惹了一身怒,“我今天非得替花娘好好教訓(xùn)下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他掏出鋼拔子眼冒火星就要掄撅過來。
“走開!兮兒!”館主就是再怎樣難受也絕無半點(diǎn)含糊地握住他倒來的鋼柄,兩人相持著力,處處抵發(fā),和著怒眉濃眼誰也不愿敗給誰。一個是病秧著身體的少爺,另一個又是生母忠心可鑒的奴仆,幻兮兒很想兩頭兼顧,可心底的稱還是偷偷偏倚向了逍遙館館主。
“母親,兮兒雖還未能想起您的面容,但求您能心中憐惜,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救救少爺?!毖矍皟扇藧憾凡恢?,雖有一身武藝的館主卻也挨不住熬著全身的傷與他持久相抗?!坝醒_果,惜緣樹,想來這離心草必然也是母親您培育的?!彼龑χ鴿M山遍野的離心草癡癡祈禱,“求求您了!”她的心底總是寄予著絕大的期望,可離心草們凡心不起,只是偶爾隨風(fēng)蕩動幾片葉扇,抖著葉尖兒沒有活力地遙望著漫無天際的夜空,“你們倒是反應(yīng)?。俊被觅鈨喊屯嗽S久,耐不住用手使勁兒地?fù)芰藫苋~尖兒。
“別碰!”略有點(diǎn)兒氣憤的她動作順帶強(qiáng)猛了些,害得忙于與館主打斗的那人終于被分了神,護(hù)寶在心肝般地朝她大吼。
幻兮兒來不及縮回的手觸在葉上還沒能明白得具體,離近她的一摞子離心草就迅疾枯萎成干癟的植標(biāo)。
“對……對不……起!”這樣弒奪生命的做法連她自己都要鄙視自己。
“拿命來賠!”青筋突暴的那人直接向著幻兮兒蹲身的地兒擲來鋼拔子,直咧咧地尖刺劃過月光,悚寒著她頭顱。
“兮兒!”館主傾力撲身在她的面前,風(fēng)吟呼響的青邪扇瞬間抽離,頂?shù)种摪巫?,發(fā)出尖銳地瓷擊聲,逍遙館館主確認(rèn)幻兮兒安然無恙后又翻身執(zhí)扇,與那人打斗起來。
身后被撲倒在地的幻兮兒恰好腦后的血跡沾著了葉面,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新活了氣息的離心草居然不斷往上拉長根莖,一棵又一棵地向外漫開。
“你……”那人半天緩不過神來地喃語著,“你真的是花娘的孩子!”他熱淚擒眼,仿佛多年來的滄桑終于有了頭,身旁的館主生平第一次見它,不僅這死而復(fù)生的草讓他上心,仆人那握柄的手顫抖不停的激動著,他好像可以理解又好像頗覺得哪里不太對。
“不對!快跑!”仆人先于他喊了出來,焦急的他引著路向恨不得帶著幻兮兒立馬遠(yuǎn)離了這兒。
“什么聲音?”前后奔跑的距離不過幾步,那人就止步不前,前后左右不斷變換著腦袋瞅看四周,揪緊的眉額讓他顯得愈發(fā)龍鐘,這慌神的模樣蹙起幻兮兒全身的汗毛。
“是敕飲蛇!”四周圍攏來的聲音窸窣唰啦,緊張得他好一會兒才吐出了名。
“是制獸成毒的蛇妖子?”見多識廣的館主倒是講得出一點(diǎn)兒名堂。
“是!”奴仆肅目瞪望,“不想死得太難看就集中精神!”他的警告莫明有了威懾之力,逍遙館館主秉穩(wěn)手中的青邪扇,倆人將幻兮兒護(hù)在了中間。
敕飲蛇俗稱蛇妖子,半生不見天明光,生性毒狠,體富病疫,是逍遙館十幾年前親自由老祖炳火燃沒的生獸,它們尋寄人身,直至掏空五臟六腑,才菌皮暴突,其引瘟惹疫的功夫與血蝙蝠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不是老祖都焚燼了嗎?怎么還有這么多?”漫山開始竄出的敕飲蛇半截長的身子,懸著一顆碩大的腦袋,不斷縮挪攻來。
“老祖那個沒心肺的老東西,指不定這些敕飲蛇就是他匿藏在這的東西,備著哪天把花娘的骨肉也連根除盡了!”仆人一句話落,敕飲蛇們就鉆著空兒發(fā)起各種攻擊。
“平口栽贓的把戲,老人家您還是多存點(diǎn)兒善德吧!”館主聽不得那人滿嘴對逍遙館的嫌惡,兩人一言一句地互懟不停。
“行了,都小心點(diǎn)兒!”剛惡斗了武力的他倆又要斗起嘴來,幻兮兒只好開口叉掐了話頭,無可數(shù)計(jì)的量把他們仨困在了一圈地兒,任憑館主和仆奴如何擊打,被截成半的它們不過晃騰了幾下,再攛掇出個頭來,以一復(fù)二的玩法只是加增了它們這支窮兇極惡的隊(duì)伍。
“邪齜!”被護(hù)得好好的幻兮兒朝著扇中的它大喊,“你能生火嗎?快朝我衣上燃一把!”她甚至顧不得好好聽從回復(fù),就把自己的外衣裳脫了下來,揉捆成球形不斷隨著館主的身晃。
“少爺!”邪齜當(dāng)即應(yīng)允,喊話館主。
“兮兒,拿好了!”館主擊退了近身的幾條敕飲蛇后,迅速轉(zhuǎn)身對著幻兮兒手中的衣裳滑動扇面,邪齜大口一噴,差點(diǎn)兒沒燒著幻兮兒的人,燃紅的火光死死咬住她的衣裳,突起的光亮驚醒了一夜沉寂的月,“去吧!”幻兮兒在館主努力開出的道兒上奮力拋起火球,帶著期待地看著它落進(jìn)離心草的海野里。
乍起的火光像翻騰的海上巨濤,滾著層疊不一的火花一棵又一棵,一片復(fù)一片地點(diǎn)燃這些植株。
逞兇作惡的敕飲蛇們當(dāng)即成了睜眼瞎兒,閃亮的火光逼退著它們,被燃著的離心草毀了一棵又一棵,它們也跟著消失了一條又一條。
須臾,烈起的火焰燃起了整個放目可觀的離心草,成了灰的它們也跟著敕飲蛇的余燼融進(jìn)余溫尚燙的地里。
“少爺,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吧?!泵撾U成功的幻兮兒催促著館主離開,逍遙館暗藏乾坤,里頭的苦幻兮兒沒少嘗過,這次她打心底里發(fā)誓不要再自個兒隨處闖了。
“走前最好是把自己身上的傷檢查下?!迸蛽嶙∽约鹤蟾惯吷系囊粋€口子,聲音虛弱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斷氣。
“您怎么了?”幻兮兒要上前幫扶著他。
“別過來,被這猛口子咬了,輕易挪不得?!彼钗藲?,“你倆沿著離心草的盡頭走,半壁凹巢里東西老朽全原封不動地歸還給少主了?!彼_始傷口潰膿,口吐白沫,“館主,老朽求你此生莫要辜負(fù)少主,也叫花娘死得瞑目!”他急急把話傾腸而出,腹腔里千蟲噬咬,預(yù)示著他已壽盡人終,“快……走……”他再也憋不出任何話來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成了潑灑在地的那點(diǎn)兒殘?jiān)8?p> “兮兒,耽擱不成,咱們得走了?!卞羞b館館主耗不住再多來幾波像敕飲蛇這樣的不速之客,為了她的安全起見,他決絕地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那處凹巢找……
“放肆!”另一頭的逍遙館卻被墨軒閣擾盡了安寧,“還不把這糊涂小子給我找回來!”隱云老祖大發(fā)雷霆,另有他事的莫飛和天狼不得不放下手頭的活兒,奔尋倆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