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澤,盛州。
正是丑時末,黑夜最為深沉的時候,而丞相府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來來回回的丫鬟和小廝,在夜色里井然有序的忙著,五側福晉的房間里,是一聲接著一聲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丞相魏平陽在院子里的石桌子前面,一語不發(fā)地端坐著,銅鈴大的眼睛盯著緊閉的雕花房門,握拳的手已經浸出了汗。
一年前,他的五個側福晉里有三個相繼懷胎,他當即放話,若是誰先誕下男嬰,便扶上正室之位。上月六側福晉生了個女孩兒,幾日前四側福晉又生了個女孩兒——他現(xiàn)在已經有五個女兒了。
可是女兒頂什么用?
他是權傾萬澤的左丞相,大權獨攬,眾臣攀附,時機一至,他便可以奪了那個昏聵皇帝的命,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皇帝……
怎么可能要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女兒呢?
現(xiàn)在五側福晉正在生產,朝廷風云都應對自如的魏平陽卻在石桌前出了汗。
希望上天厚待他。
直到寅時,一聲嘹亮的啼哭炸響,女人的慘叫聲消停下來,魏平陽“騰”地站起來,卻沒有向前邁出一步。
片刻,房門被推開,穩(wěn)婆對著魏平陽的方向鞠了一躬,帶笑道:“大人——恭喜大人了,是個公子?!?p> 是個公子。
是個公子!
魏平陽的臉上漸漸地現(xiàn)出喜悅的神色,衣袖一揮:“賞!”
穩(wěn)婆興高采烈地應了一聲,又轉身進了房里,魏平陽又“咚”地一聲坐回石凳子上,正值初冬,又是深夜,凳子上滿是涼氣,魏平陽卻是沒有絲毫感覺。
——果然,上天不會虧待他的——他有了一個兒子!
“丁慶?!逼綇秃米约旱男那椋浩疥枂玖艘宦曇恢笔卦谝贿叺南喔芗?。
丁慶上前。
“立馬著手準備小公子的出生宴,請百官重臣,名門望戶。城郊派粥,分發(fā)布帛,接濟貧苦,算是給小公子積累善行。另外,也準備一下正室之禮,繁錦為魏家添了男丁,總不能怠慢了?!?p> “是,大人。小的這就去辦?!?p> ————————————
盛州郊外。
盛州乃萬澤都城,更是交通要塞之地,城內管得較嚴,城郊要稍稍松些。
一輛馬車踩過淺淡的月色,往盛州南方去。
馬車上,一位年長者,一位少年。
年長者應該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面方目圓,長髯鶴發(fā),不怒自威。一身藏青色的冬服,完全看不出佝僂之態(tài)。
那少年清瘦,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青底白花的衣衫,外罩著暗紫色的大氅,黑發(fā)如瀑散在身后,本應該是有束發(fā)帶的,估計是被扯了。
可這絲毫不影響那張臉所散發(fā)出來的矜貴氣質。
濃眉飛鬢,鼻梁撐額,雖然還是小孩子的面貌,卻已經顯露出剛硬的棱角。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就這么對坐著,閉目養(yǎng)神。
直到馬車驟然一停,馬嗚咽了一聲,兩個人才睜開眼睛。
“城主,四公子,剛剛見前面有個娃娃,所以止了馬,讓你們受驚了。”馬夫打了簾子,不好意思地開口。
“娃娃?”年長者擰了擰眉,“多大的娃娃?”誰家的娃娃不在家睡覺跑了出來,這要是磕著碰著嚇著了怎么好?
“回城主,還包在襖子里呢?!?p> 包在襖子里?那得多小一娃娃??!年長者有些責怪地看了看馬夫,直接掀開簾子下了轎。
這是一條直通南北的路,路兩邊有十幾戶人家,已經卯時,有些光亮,阮山河下了轎就看見不遠處的地方躺著一件襖子,一個小孩子的頭冒在外面。
阮山河加快了腳步,走近了直接將孩子連著襖子抱了起來:“哎喲,嘖嘖嘖,這是誰家的孩子扔在這里?”
說話間,伸手又抱緊了些。天兒這么冷,他們穿著里三層外三層還冷,這個孩子就只有一件襖子裹著,阮山河皺著眉,心里對孩子的爹娘多有抱怨。
“祖父?!避嚿系纳倌暌蚕聛砹耍T谌钌胶由砗螅曇羟謇?。
“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比钌胶油送闹埽矝]看見一個人影。
懷里的孩子突然哭了一聲,少年往前走了兩步,一眼看見那張小臉上額頭的一顆痣。
他見過朱砂痣黑痣,卻沒見過這種翠綠色的,而且這痣非常圓潤,像……像滾在草葉上的晨露。
“是個女孩子呢!”愣神的功夫,阮山河已經哄好了孩子,并驚喜得發(fā)現(xiàn)這是個女嬰。
并且這是剛剛出生的女嬰,還帶著血水,可憐得緊。
阮家與魏家截然相反,只出男丁,無一女娃,因此,知道了這是個被丟棄的女娃娃,阮山河心內一動。
“清淵,我們帶她回去吧?!?p> “但憑祖父意思?!北粏厩鍦Y的少年扯了一個清淺笑容,目光又直直地落在女娃娃那顆翠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