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鎮(zhèn)。
官道之上,往來車水如龍,人聲鼎沸。
一架老舊牛車上,一名少年揮霍著手中的鞭子,不緊不慢地催促著黃牛趕路。在車上,則是簡易地鋪了一層被褥,一名長相小家碧玉的女子坐在上面。
春天已經(jīng)來了,氣溫也在一天天回暖,只是早晚依舊有些冷。
劉蕓痊愈之后,趙百川便用三天時間,采藥草、打野味,換取了些許銀錢,然后素素又主動開口借了一部分給他,讓他得以湊夠一架牛車。
行頭一齊,他便帶著自己的娘親浪跡天涯。
天為被,地位床,風(fēng)餐露宿;越高山,趟溪河,山河百態(tài)。
這是她娘親的夙愿,也是趙百川的理想。
百川二字,便是如此寓意。
每一日,娘倆過得都心滿意足。談天說地,指點江山。
劉蕓雖然以前讀過不少書,但遠游這卻是第一次,言語之中難免興奮。
山山水水,雖然無非就是花草樹木,但其實每一處都有每一處獨有的韻味,非親身以處不得完全體味。
他們手中有一份地圖,出自邱澤之手。
聽說他們要遠游,邱澤第一時間便將這份地圖送到了趙百川手中,這當然是看在素素的面兒上。
也是拿到地圖的那一刻,找到平安鎮(zhèn)的版圖所在,趙百川才第一次發(fā)覺他們生活的地方到底有多大。
這么大的地方,以他們凡人的能力,便是一年也無法將之完全游覽。
但是他們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是以出發(fā)之前,趙百川便已經(jīng)作了一份簡要規(guī)劃,起點自然是平安鎮(zhèn),終點則是大梁國的都城——葉城。
吉星鎮(zhèn)的官道一直蜿蜒到鎮(zhèn)里面,不過趙百川他們并沒有入鎮(zhèn)的打算。
人情世故其實大同小異,他們此番遠游,重在山水。
所以在快要進入吉星鎮(zhèn)的時候,他們這輛牛車便拐了一下,從小道溜出。
轉(zhuǎn)山嶺的名字由來,便是因為這座山的上下山之路,是圍著山體一圈一圈盤上去的。
此山聞名周遭百里,因山上栽種著數(shù)以萬計的桃樹,一到春天,這座山便完全換上了粉色衣裳,遠觀絢麗,近觀芳香。
牛車在蜿蜒盤旋的山路上走得不疾不徐,吉星鎮(zhèn)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趙百川的路線上,便是因為轉(zhuǎn)山嶺的桃花。
恰逢其時。
一朵朵嬌艷欲滴的桃花爭相綻放,如同一個個姿色各異的蒙面美嬌娘,咋一看無甚區(qū)別,細一品自有百態(tài)。
隨著一路登高,桃樹上的花朵像是因為遠離人間的緣故,竟是變得嬌羞了起來,連花瓣也不好意思展開,只以一粒粒粉白圓球展于人前。
對于山上的花比山下開得晚,趙百川經(jīng)常翻山越嶺,自是沒有少見,但卻一直沒有弄清根源,以前也沒有那個閑情雅致?,F(xiàn)下劉蕓和他心情都不錯,趙百川便問了一下自己的娘親。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劉蕓笑念了一句,隨后跟趙百川解釋了其中緣由。
轉(zhuǎn)山嶺的人流很多,大都是附近幾個鄉(xiāng)縣慕名前來賞花的。
這些人大都是一些個讀書人,說他們是附庸風(fēng)雅也好,真有詩情畫意也罷,但賞花觀景一事,終究不是犁牛鋤地的泥腿子做得來的。
一路往上,一直到臨近午時,娘倆才登上山頂。
遠山含黛,近處粉裙,江山如畫,別是一番風(fēng)景。
兩人欣賞了一會兒,便尋了個空地,撿些枯枝,就在山上烤起了野味。
周邊都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爐灶,只是食物要比趙百川他們豐盛很多,一些個多喝了二兩的讀書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了即興賦詩,好不雅興。
在轉(zhuǎn)山嶺一直待到傍晚,天色近黑之際,劉蕓和趙百川娘倆才收拾行頭,從山的另一面下去。
夜間依舊寒冷,山頂上決然不是過夜的好地方。
轉(zhuǎn)山嶺上的游人此刻也大都散了,能外出游玩的,大都不會是什么寒酸之輩,他們自然不會留宿荒郊野外,鎮(zhèn)子上的酒樓客棧才是他們的歸宿。
一直走到山下,尋了個山坳避風(fēng)處,母子二人才停了下來,開始忙忙碌碌地張羅晚飯。
就在二人專注于手頭事的時候,一行書生打扮的人忽然從山上而來,劉蕓和趙百川只是忙自己的,大路朝天,他們這個方向雖然行人稀少,卻也不是不能有行人過往。
只是于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趙百川的眼神有著不一樣的陰郁。
便在此時,那書生打扮的四人之一主動上前,一番行禮問候之后,便開口詢問能否讓他們一行人加入晚餐行列,并且說他們帶了許多干糧酒水,也可以一并拿出分享。
趙百川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倒是劉蕓沉吟一陣,做主讓那些人留了下來。
對于讀書學(xué)子,她心生親近。外出之時,誰都不可避免遇到難處,有能力時搭一把手,皆大歡喜。
對此,趙百川雖然心中不喜,卻也沒有反對母親的主張。
有了四個書生的加入,晚飯吃得無疑要熱鬧許多,而且這四人確實不是空背著書箱的空架子,書上典故信手拈來,菜過三巡、酒過五味之后,趁著酒興,他們便輪流出題,即興賦詩,一時之間,倒也氣氛融洽。
如此隨著時間流逝,夜間氣溫逐漸下降,圍著火堆而坐的幾人也不時縮小圈子,幾人之間的距離也在逐漸貼近。
其中那個身穿青色華服,靠在劉蕓左邊的男子更是直接和劉蕓貼在了一起,盡管劉蕓有意多次避讓,后者卻越發(fā)貼的近了。
本來礙于臉面不太好開口的劉蕓也不得不出聲提醒。
誰知那人見劉蕓臉頰泛紅,一副害羞的女兒家姿態(tài),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借著依偎取暖的理由,靠得愈發(fā)近了。
坐在劉蕓右邊的趙百川悶聲不響的站了起來,繞過劉蕓,直接一腳將那青衫書生踹翻在地,雙拳緊握,一雙眼睛怒目而視。
其余尚在竊喜幾人紛紛短暫錯愕,隨后便爭相扶起那青衫書生,一個個滿是憤怒地看著趙百川,七嘴八舌地開始言語批評起來。
劉蕓也是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那四個書生有意對趙百川拳腳相加之時,她才回過神來,一把拉過趙百川,責(zé)怪道:“百川,你這是干什么?還不趕緊給人道歉!”
“道歉?”
趙百川冷笑一聲,“這幾個心懷鬼胎的賊子,也配我給他們道歉?娘,這件事你別管,交給我來處理?!?p> “嘿…你這小娃娃怎么說話吶?我們幾個雖然跟你們娘倆搭伙吃個飯,但我們出的東西不少了吧?怎么叫心懷鬼胎了?你這樣粗魯?shù)貙Υ覀冏x書人,要是給我們告上官府,起碼關(guān)你個三年五載!”
“三年五載就完了?他踹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讀書人,還是我們鎮(zhèn)長大人的公子,哼哼,今兒這事兒不好好解決了,讓他吃一輩子牢飯那都是輕的!”
除開那面容陰鷙的青衫書生,另外三個書生你唱我和,一個一個闡述趙百川的莽撞所會帶來的嚴重后果。
一邊說,他們還一邊暗自打量劉蕓的臉色。
效果自然是很讓他們滿意的,劉蕓的臉色果然越來越蒼白,連一雙手都有些不安地難以放置。
只是趙百川從始至終都一臉淡然,根本沒把這些人的話放在心上。
當然,這么個小屁孩是什么反應(yīng),根本不值得那四個書生去關(guān)注。
此時劉蕓被幾人的七嘴八舌說得心里直打鼓,她面帶焦慮地央求道:“幾位小哥,你們都是有學(xué)識有見地之人,我兒尚年幼,說話做事難免莽撞,你們大人不計小人過,就不要與我們母子倆計較了,就原諒小兒這一次吧?!?p> “這你跟我們說可做不得準,真要有那個心啊,你得求我們陳少,畢竟他才是此次的受害者?!?p> “此言有理,陳少雖然身份尊崇,非等閑人可比,但只要夫人愿意多下好話,今日之事,并非無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劉蕓聞言,將目光看向青衫書生,目露懇切之意。
青衫書生卻是將頭扭向一旁,裝作沒有看見。
無奈之下,劉蕓只得再次放低身姿,言辭懇切道:“陳公子,今日之事,是小兒太過魯莽,以致沖撞了公子,懇請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與小兒一般計較,愚婦再次謝過公子大德?!?p> “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夫人是否有誠意化解了。”
端夠了姿態(tài),青衫書生感覺火候已經(jīng)差不多了,終于開口道。
一見當事人終于松口,劉蕓大喜過望,連忙道:“只要不讓小兒受到牽連,陳公子便于我們有大恩?!?p> 青衫書生沉吟一陣,道:“我也是為夫人的誠意所感動,否則斷然要讓家父派人將此子打入大牢,眾生受盡牢獄之苦,不得見到天日!”
“是是是…陳公子大人大量,愚婦及小兒終身難忘?!?p> 劉蕓趕忙點頭。
“不過嘛,子不教,父母之過,若是今日之事就這么草草了之,怕是夫人也不會把教養(yǎng)子嗣一事放在心上,為了讓夫人明白兒子不是生下來就完了,更重要的是教育,今日必須要對你略施懲戒,夫人有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