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撿得一條小命兒,趙百川并無多少欣喜之情。之前與何超正面硬碰,讓他體內(nèi)的竅穴再次崩壞兩處,如今那僅剩的一處,也在遭受那股莫名毀滅之力的鯨吞蠶食,過不了多久,他體內(nèi)的竅穴將完全崩壞。
屆時,沒了竅穴養(yǎng)氣,他便只能終身做一個通竅境的可憐蟲。
通竅境,壽命百年。
其實趙百川倒不是多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一百年,他已經(jīng)很知足了,但明明在修道一途上能夠走得更遠(yuǎn)更高,能夠見識更多不一樣的風(fēng)景,卻因為一場莫名的仙緣之爭而成了一條斷頭路,這讓趙百川多少有些不甘。就好比一艘漂泊茫茫大海的孤船,茫然無序中忽然看到了一盞燈塔,就在卯足氣力欣然往之的中途,被一場暴風(fēng)雨給摧毀了船只,沒了船,便是飄在海水上能看到燈塔,但那燈塔已然不是希望了,而是一種摧毀心志毅力的絕望。
趙百川如同一個垂暮老者,毫無生氣地坐在地上,雙目無神。
此時,天狼軍在顧北的指揮下,已經(jīng)開始收拾營地,只是趙百川、劉歡、李維、何超這些人所占之地,那些個士兵都不敢靠近,心中依然還有深深的敬畏。
便是直爽的顧北,此刻在面對趙百川,也不如一開始那般隨心所欲。
站在離趙百川足有丈余遠(yuǎn)的地方,顧北試探問道:“你……還好吧?”
趙百川回過神來,抬頭看了一眼顧北,有氣無力一笑:“現(xiàn)在我都這副模樣了,你就那么怕我,一開始我的狀態(tài)可是比現(xiàn)在好了何止十倍,你卻把我當(dāng)成腦子缺根筋的人?!?p> 一聽趙百川這么說,顧北心中的拘束也消散許多,大著膽子走過去,伸手在趙百川肩膀上一拍,道:“我這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你的手段么,還挺強,比我是要強出一丟丟,怎么樣?現(xiàn)在我讓你教我不算太晚吧?”
趙百川被顧北隨意一拍,便疼得齜牙咧嘴,沒好氣道:“你在神仙身上拍拍打打的,就不怕犯了仙怒,被我如打那個仙人一樣,直接一頓拳腳送你歸西?”
趙百川越是這樣說,顧北心中的顧慮也就愈發(fā)減少,她也坐在了趙百川身旁,伸手?jǐn)堅谮w百川的肩膀,如同親密無間的玩伴一般,眼中流轉(zhuǎn)著一抹狡黠之色,“你可是神仙耶,心胸度量怎么可能那么小,再說了,本將軍的直覺告訴我,你不像是壞人…不對,壞神仙。”
趙百川抖落顧北的手,自嘲道:“那你是感覺出錯了,我可算不得什么好人?!?p> 趙百川這話可不是謙虛之言。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自己要當(dāng)什么好人,雖然以前娘親經(jīng)常給他說,人心向善,每個人都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惡,但是這個世道,卻沒有這樣教趙百川。至少他到目前為止,所經(jīng)歷的惡意,將那些偶遇的善意抵消之后,還遠(yuǎn)遠(yuǎn)有著余存。這些余存如同一顆顆種子一般落在趙百川的心田,生根發(fā)芽……
甚而至于趙百川也在想,母親所說的每個人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惡,那每個人同樣應(yīng)該沒有無緣無故的善。
這才是趙百川如今觀念中的世道。
顧北沒有與趙百川爭論他是否是個好人這個問題,事實上她這般明目張膽地與趙百川套近乎,無非就是想讓趙百川教她幾招。當(dāng)然,當(dāng)神仙這個事情她是不敢想的,事實上,她連神仙的具體概念都還模糊得很。顧北只是理所當(dāng)然地想著,神仙的隨便一招兩式被她學(xué)到手,想來也應(yīng)該足以讓她在武學(xué)上占得天下魁首位置了吧,就如同她姐姐顧南如今在文壇上獨占半壁江山,而另外半壁江山則被一群人分而食之的景象一般無二。
當(dāng)然這是顧北的理所當(dāng)然。
神仙脫胎于凡人,神仙招式,除開練氣士這類修道者,劍修刀客以及拳腳武夫,其招式同樣是脫胎于凡俗武功。只是有了靈力加持以及天地氣勢的相輔相成,才讓神仙招式看上去要炫目奪彩得多,而且殺傷力更甚!
趙百川看著緊挨著自己席地而坐的顧北,笑道:“你堂堂一個將軍,又是郡守之女,為了幾招武功,便如此放低身份與我這么個無名之輩套近乎,你不覺得掉價么?”
顧北昂著頭顱,露出一截象牙般的脖頸,巧笑嫣然:“別人見到神仙,都是要三叩九拜的,我只是跟著神仙并排而坐,說些馬不痛不癢無關(guān)緊要的屁話,能如何掉價?你以為將軍就天大了,在軍中,士兵討好領(lǐng)隊,領(lǐng)隊討好將軍,將軍又得討好坐在官邸之中的文官,這都是常事,我還為了天狼軍的事經(jīng)常變著法子去拍我爹的馬屁呢,又不丟人?!?p> 趙百川朝旁邊努了努嘴,“那兩人也是仙家洞府的弟子,應(yīng)該來頭還不小,你打算如何處置?”
顧北皺了皺眉頭:“這個燙手山芋,別說是我一個小小的斥候軍頭領(lǐng),便是上報到我爹那兒,甚至到了大梁國朝堂,怕是也沒有一個人接得住。”
說到這里,顧北眼睛一轉(zhuǎn),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懷好意,笑道:“要不,你來處理?”
“你膽子倒是大,就不怕受到牽連么?”
趙百川不置可否一問。
顧北成竹在胸:“天狼軍所有將士一心,反正我們都只見到過你一個神仙,其他的都沒看到?!?p> “好一個裝聾作啞、借刀殺人之計!”
趙百川輕笑一聲,但是也很佩服顧北這個小姑娘的魄力和膽量。她將天鷹堡的兩人交給自己處置,很明顯是看在那兩人是自己仇敵的份上,如若不然,她大可以好生安置那兩人,待他們醒后,這自然算是一份不小的情緣。
只是顧北為何會選趙百川而不是天鷹堡二人,趙百川既不是顧北的腹中蛔蟲,更沒有通天眼力可以洞穿人心,他自然是想不通透的。
卻也無需想那么通透。
何超在尹鵬離去之后,依然還在裝死,只不過聽到趙百川和顧北的談話之后,便猛然睜開了眼,只是他如今的一身傷勢比趙百川只重不輕,想要趁機殺人,更是力有未逮。他深知自己和李維落在趙百川手中將會是什么下場,此時,何超色厲內(nèi)荏道:“你們最好盡早打消對我們不利的念頭,否則我天鷹堡是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們師尊可是一個八境修士!”
趙百川沉吟不語,顧北則是小聲問道:“八境修士是什么?比你厲害多少?天鷹堡又是什么東西?是一座城堡么?”
趙百川搖頭道:“天鷹堡不是城堡,是一個仙家勢力,八境修士……嗯,怎么說呢,不能說他比我厲害多少,事實上他動一動手指頭,我就可以死個千百次了?!?p> “???!這么兇?”
顧北捂著嘴,驚呼一聲。
何超見狀,心中緊迫舒緩不少,語氣中的傲慢也多了幾分,道:“天鷹堡不是你們可以招惹得起的,識相的就好好伺候我們,趙百川必須死,但你們這些凡人螻蟻,我可以做主,事后賞賜你們一些仙緣?!?p> “完了完了完了……我好害怕,不行,我感覺頭有點暈,眼睛也有點花,我得去休息一會兒。”
說著,顧北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女兒家的絲巾,將之搭在臉上,捂著眼睛就搖搖晃晃朝自己營帳走去,一邊走還在一邊念叨,“我這小心臟喲,受不了受不了……”
何超見狀,哪里會不知道顧北言語之中的揶揄意味,他氣得一臉鐵青,嘴角都在打哆嗦。若是放在他全盛時期,哪個凡人要敢在他的面前這般放肆,他非得擰下對方的頭顱當(dāng)夜壺!
這一刻,何超真真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的憋悶感覺,但是看到一旁的趙百川,他又不禁生出一股絕望,難不成自己真要步大師姐的后塵,命喪此地么?
不甘心的何超一只手使勁兒地?fù)u晃李維,口中還一邊大喊大叫。然而李維卻如死豬一般,始終沒有反應(yīng)。
何超失魂落魄,是真的絕望了,以他如今動彈都是奢望的狀態(tài),如何去應(yīng)付趙百川?
趙百川休息一陣,杵著顧北之前用過的長槍,站起身慢慢走到何超跟前,俯身問道:“你師尊真是八境大修士?”
一聽趙百川這么問,心如死灰的何超忽然又活了過來,忙不迭點頭道:“是是是,如假包換,我?guī)熥鸨闶谴舜翁禚棻ぴ谶@落鳳窟組建下宗的主事,亦是日后的宗主,你不可以殺我們,一個八境修士的怒火,不是你可以承受得來的,放了我吧,真的,我們今后井水不犯河水?!?p> 趙百川沉吟一陣,道:“你們毀了我,總該付出一點代價吧?你大師姐可不是我殺的?!?p> 何超聞言,面色一狠,僅剩的那只手掐在昏死狀態(tài)的李維脖子上,用力一擰,`咔擦`一聲,李維的脖子應(yīng)聲而斷,生機潰散。
趙百川點點頭,“很好!”
“那我們往日怨今日仇一筆勾……呃……你……你不講規(guī)矩!”
何超看著穿胸而過的長槍,瞪大了一雙眼睛。
趙百川用力一攪,何超胸口便已是碗口大的血洞出現(xiàn),里面的心臟早已成了碎塊血沫。
趙百川嘴角溢出血痕,冷笑道:“這才是我親手為自己殺的人?!?p>